學達書庫 > 張小嫻 > 流波上的舞 | 上頁 下頁


  「喔,是的。」

  波士頓的初秋,比香港寒冷得多。謝樂生到波士頓念書,已經快三年了。他剛離開的那段日子,她每天哭得死去活來。長距離的戀愛,本來就是一場賭博。

  他賭她不會遇上別人。

  她賭他不會愛上其他女人。

  這是一場勝負未知的賭博。

  長距離的思念,是一種折磨。

  她的床邊,永遠放著兩個鐘。一個是香港時間,一個是波士頓時間。她努力的把他放在她的生活裡,不讓時空把他們分開。漸漸,她知道這是行不通的,他離她的生活很遠。三年來,她已經習慣了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。在約定重逢的那一天來臨之前,她只能用思念慰藉自己。

  她曾經每夜光著身子睡覺,好讓自己覺得他就在她身邊,醒來才發現不是那回事。

  ***

  十二月初的一天,於曼之在上班途中接到一個電話。當時她正在巴士上。

  「我是李維揚。」他在電話那一頭說。

  她心裡怦然一跳。

  他終於出現了。

  「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面?」她問。

  「你知道有一家酒吧叫『胖天使』嗎?」

  「『胖天使』?」她沒有聽說過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她看到一個粉紅色的,寫著「胖天使」的燈箱招牌在窗外出現。她連忙回望,那是一家小小的酒吧。現在遠遠的落在後頭了。

  ***

  於曼之比約定時間早了一點來到「胖天使」。她選了櫃檯前面的一張高腳凳坐下來。她把那本日記放在面前,作為記認。

  這裡有兩個酒保,一個老、一個年輕。她在想,年輕的那一個,會不會就是李維揚在日記裡提到的酒保朋友?年輕的那個酒保,個子不高,理個小平頭,非常勤勞地工作。

  一個男人走進來,走到她跟前。

  「你就是于小姐嗎?我是李維揚。」

  他跟她想像中的人很不一樣。

  她以為他會是一個帶著深情的回憶而來的人,眼前的他,卻顯得稀鬆平常,不帶一點心事。

 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,跟那個年輕的酒保打過招呼,問他這幾天的生意可好。酒保倒了一杯啤酒給他。

  「終於可以交給你了!」她把那本日記推到他面前。

  「謝謝你。」他看了看那本日記,感覺有點陌生。

  「還以為你收不到王央妮的信。」

  「那個信箱我已經很少用了,所以很久才會去看看。你們很熟的嗎?」

  「也不是。我們是在法語班上認識的。」

  「她現在好嗎?」

  「她在信上沒有告訴你嗎?」

  「沒有。她只是說要把日記還給我。」

  「她在四個月前結婚了,現在住在倫敦。」

  「所以她要把日記還給我。」他恍然明白。

  「她還是那麼愛看偵探小說嗎?」他問。

  「應該是的。」她想起在機場跟王央妮見面的時候,她手上拿著的是阿嘉莎克莉斯蒂的偵探小說。

  「你仍然掛念著她嗎?」

  他想了想,搖搖頭。

  她驚訝:「我還以為你會很懷念她。交換日記畢竟是很美好的一回事。」

  「愛情本來就是很短暫的。」他呷了一口啤酒說。

  「我不同意。」她抬了一下頭說。

  「你不同意,是你不肯承認罷了。」

  「不同意不等於不肯乘認。如果愛情只是很短暫,為什麼有些人可以相愛許多年?」

  他笑了笑:「那不是愛情,那是感情。」

  「你憑什麼說那是感情?」

  「愛情來的時候,你恨不得天天跟對方黏在一起,有一天聽不到他的聲音,也忍受不了。男人會覺得自己忽然偉大起來,女人會覺得自己容光煥發。一個人的時候,也會不期然的笑起來。可是,這種現象,很快就消逝了。」

  「你說的這一種,不是愛情,是激情。假使愛情真的很短暫,為什麼走在一起多年之後,我們還是會每天思念對方?」

  「那是習慣。」他氣定神閑的說。

  「我男朋友在波士頓留學,我們一起四年,又分隔兩地三年,但是我非常肯定,我們之間的,仍然是愛情。」她一臉篤定的說。

  「你男朋友在波士頓?」

  「有什麼問題?」

  「長距離的戀愛,通常都沒有好結果。」他喝光了杯裡的啤酒。年輕酒保很有默契的再倒一杯啤酒,放在他面前。

  「你一點也不像日記裡的你!」她生氣起來。

  「日記裡的我?你看過我的日記?」

  她連忙掩飾:「我是說,會跟女朋友合寫一本日記的男人,不該是你這種刻薄的男人,也不是一個不瞭解愛情的人。」

  李維揚用力支著頭,笑著說:「認為愛情短暫,就是不瞭解愛情嗎?」

  「我認為是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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