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小嫻 > 流波上的舞 | 上頁 下頁 |
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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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央妮從皮包裡掏出一把細小的鑰匙,說:「明天早上,當飛機到達倫敦的上空,用過早餐之後,我會把鑰匙放在餐盤上,讓空中服務員拿走。這把鑰匙將會永遠在世上消失。」 「沒有鑰匙,他豈不是沒法打開這本日記?」 「這本日記有兩把鑰匙,另外一把在他那裡。」 「喔,再不進去的話,飛機不等我了。」王央妮站起來跟於曼之道別。 「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 「當然可以——」她微笑頷首。 「你為什麼要把日記交給我?我的意思是,我們認識的日子那麼短——」 「雖然不是認識你很深,我卻覺得你很值得信任,我就是想把它交給你。」 於曼之笑了:「謝謝你那麼信任我。」 她和王央妮在檢查站外面分手。王央妮往裡面走,她往外面走。她好像又聽到王央妮在唱那支法國歌。 既然沒有辦法, 我們接吻來分離—— 她回過頭去,王央妮已經走遠了。在她耳際響起的歌聲,似乎並不是真實的。她忘了問王央妮,她那天唱的是哪一支歌。 走出機場大樓,風有點涼。於曼之把日記抱在懷裡。王央妮的做法,對她來說,有點不可思議。換了是她,一定不會把自己的秘密交給一個僅僅在法語班裡認識的,短暫交往過的朋友。她更不會捨得跟一段回憶割斷。沒有回憶的人生,未免蒼白了一點。 *** 已經過了差不多兩個月,那本日記仍舊放在她的抽屜裡。那個叫李維揚的男人,始終沒有出現。 今天晚上,驟來了一場風雨,她怎麼努力也睡不著。她把日記從床邊的抽屜裡拿出來。李維揚到底會不會來?如果他不來,她怎樣處置這本日記?她豈不是要一輩子把它留在身邊?這一切本來與她無關,現在卻變成她的負擔。她開始有點後悔。她把那本日記隨手拋到半空,日記裡其中的一頁掉了下來,優雅飄搖的翻了幾個筋斗,落在她膝上。那泛黃的一頁,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。她拾起來的時候,忍不住看了一眼。那一頁上面寫著: 七月二十日微雨 妮: 送你回家之後,我一個人去了酒吧。 酒保是我的朋友。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故事? 他愛上了一個不怎麼愛他的女孩子—— 於曼之看到這裡,覺得自己不應該看下去,這是別人的日記。 然而,李維揚可能永遠也不會出現,而且,她想知道的,是酒保的故事,不是他和王央妮的秘密。她實在好奇。她決定再看下去。 那個女孩子想去美國留學,但她籌佈道足夠的學費和生活費。我的酒保朋友向我借了一點錢,加上他自己所有的積蓄,全部送給她。女孩終於在三年前去留學了。 她走了之後,他同時做著三份工作,每月寄生活費給她,而且堅持要把欠我的錢還給我。 去年,我去美國的時候,他托我帶點錢給她。我找到那個女孩,原來她早就已經放棄讀書了。留學的第一年,她愛上了一個不怎麼有出息的男人。她一直隱瞞著酒保,用他的錢跟她愛的男人一起生活。我找到她的時候,她和他住在一個很不堪的地方。 當我把酒保要我帶去的錢塞在她手裡的時候,她哭了。 回來香港之後,酒保問我她怎麼了。我告訴他,她現在念三年級,她讀書的成績很好,還拿了獎學金,你以後也不用寄錢給她了。而且,她已經有了一個很不錯的男朋友,生活得非常幸福。 酒保聽到了,流下眼淚。為了不讓我看到,他連忙低下頭洗杯子。 在愛情的世界裡,總有一些近乎荒謬的事情發生。 直到如今,我的酒保朋友仍然相信他成全了一個女孩子的夢想。她雖然沒有愛上他,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,而且將會生活在一個比他高尚的階級裡。 至於那個用酒保的錢來供養另一個男人的女孩,將會背負著一輩子的內疚。 我對酒保撒了一個謊,騙了他的眼淚,是殘忍還是仁慈? 我並不認為那個女孩可恨。她何嘗不是為愛情奉獻一切,甚至是她的良心?她想假裝冷酷和狡猾,她的眼淚卻出賣了她。 妮,今天送你回家的時候,你忽然哭了。你說:「我怕你會死。」你真是看偵探小說看得太多了。 可以答應我不要再哭嗎?當你發現人生的苦痛和荒謬是那麼當然,你該知道眼淚不是對付它的最好方法。 在這個下著微雨的晚上,於曼之把那一頁泛黃的日記看了一遍又一遍,深深的感動。她本來以為自己是看酒保的故事,她看到的,卻是另一個男人的溫柔和聰明。 假如她是李維揚,她大概也會編造一個謊言去騙酒保。只是,她也許沒李維揚編得那麼動聽。 李維揚說得對,面對人生的苦痛和荒謬,眼淚又能做些什麼呢? 眼淚以外,又還有些什麼呢? 對李維揚這個人,她忽然充滿了好奇。她好想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。他是什麼樣子的?她很想認識他。 可是,他也許永遠不會來了。 電話鈴響起,她伸手去拿起話筒。 「是曼之嗎?」 「樂生——」她拿著話筒,滑進被窩。 「你在幹什麼?」 「我睡不著。樂生,你以前有沒有寫日記的習慣?」 「沒有——」 「也許我們應該合寫一本日記。」 「我們一個在香港,一個在美國,怎樣合寫日記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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