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小嫻 > 紅顏露水 | 上頁 下頁
二十二


  刑露說:「我自己可以走。」

  徐承勳說:「不,你還很虛弱。」

  刑露在他背上喃喃地說:「不過是痛經罷了!看你緊張成這個樣子!」

  爬上那條昏黃的樓梯時,他問:「這種痛有辦法醫好的嗎?」

  刑露回答說:「醫生說,生過孩子就不會再通了。」

  徐承勳說:「那麼,我們生一個孩子吧!」

  她凝視著他的側臉,低聲說:「瘋了呀你!」

  徐承勳認真地說:「只要你願意。」

  刑露沒回答他。她心裡想著:「這是沒可能的。」

  徐承勳說:「以後有什麼不舒服,一定要告訴我!今天要不是我打電話過來,你也不說。」

  刑露說:「你說今天要去見一個畫商,我不想讓你擔心啊!對了,他看了你的畫怎麼說?」

  徐承勳雀躍地回答:「我帶了幾張畫去,他很喜歡,他說很有把握可以賣出去,還要我把以後的作品都交給他賣。他在行內名氣很大的呀!」

  刑露臉抵住他的肩膀說:「那不是很好嗎?」

  「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有錢把山上那幢平房買下來了。」徐承勳把她背緊了一些。

  刑露雙手摟住他的脖子,一句話也沒說。

  那天夜晚,刑露起床吃第三次藥,那種折磨她的痛楚已經漸漸消退,徐承勳也聽她的話回家去了。

  她用枕頭隆起身子,弓起兩個膝蓋坐在床上,拉開床邊一個上了鎖的抽屜,那兒放著一個檔袋。她從檔袋裡拿出一張已經發黃的舊報紙來。

  有時候她會想:「我現在做的是什麼呀?」

  跟楊振民分手後,她轉到了中環置地廣場另一家高級時裝店上班,那只是另一個浮華世界。可她已經不一樣了,以前愛看的那些小說,她如今全都不看了。她悔恨委身給他,卻發覺自己對他再沒有感覺。也許是心中的柴薪已經燃燒殆盡,化為飛灰了。

  現在,她想要許多許多的錢,那是生命中唯一值得追尋的事物,也是唯一可以相信的。然後,她會離開這個使她絕望和痛苦的地方,跑到遙遠的他鄉。在那兒,沒有人認識她。

  於是,刑露拼命工作,沒多久之後就升職了。後來,她為了多賺一點錢,轉到一家珠寶店上班。然而,就在這時,父親卻雄心壯志起來,跟一個朋友合作做小買賣,結果卻虧了本,欠了一屁股的債,刑露只得把她咬著牙辛苦儲在銀行裡的錢拿出來替他還債。

  刑露對這個她曾經崇拜,也愛過的男人突然感到說不出的厭惡。那天,她回到家裡,把錢扔在飯桌上,恨恨地朝他吼道:「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!」

  要是父親罵她,她也許還會高興些,可他卻一言不發,走過去撿起那些錢。現實已經徹底把他打垮了。

  刑露心裡罵道:「真是窩囊!真是窩囊!」

  刑露不再跟父親說話了。

  一天,她無意中在報紙上一個不起眼的位置,看到一則奇怪的廣告。

  廣告上這麼寫著:

  一位富有而孤獨的老夫人,想找一位年輕人陪她環遊世界。

  酬勞優厚,應徵者只限女性。

  相貌端正,中英文良好。

  廣告上只有一個郵政信箱的號碼。

  這則廣告出現的時候,刑露正對自己的人生感到絕望。

  因此,她把相片和履歷寄出去了。

  第二天醒過來後,刑露身上仍然穿著睡裙。她推開窗戶,清晨的街道空蕩蕩的,只有一排瘦樹的枝吖在風中搖曳。她仰望天上的雲彩,一片澄藍的顏色映入她那雙清亮的大眼睛。

  她不由得微笑了,沉浸在一種新的喜悅之中。

  她踢掉腳上那雙蓬蓬松松的粉紅色毛拖鞋,在衣櫃裡挑了喜歡的衣服穿上,回頭卻又把那雙拖鞋擺齊在床邊;這雙拖鞋昨天唯一踩過的只是醫院急診室的白色地板。

  隨後她離開公寓,在那位老姑娘的花店買了一大束新鮮的玫瑰花。

  老姑娘說:「你今天的臉色很好啊!平常有點蒼白呢!」

  刑露帶著一個甜美的淺笑,說:「你也很好看呀!」

  她付了錢,老姑娘另外送了她一束滿天星。她微笑著走出花店,抬起頭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個光頭的矮小男人。他就站在對面人行道的一塊路牌旁邊,身上穿一套寒酸的西裝和大衣,頭戴便帽,口裡叼著一根煙,懷裡揣著一份報紙。看到她時,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她,打開手上那份報紙,裝著在看報紙。

  刑露已經發現他許多次了,他一直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。但是,這一刻,她突然覺得忍無可忍了,她朝他沖過去。那個男人用眼角的餘光看到她時,急急地往前走。她不肯甘休,追上去攔在他面前,生氣地問:「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?」

  那人逼不得已停下了腳步。他約莫四十歲,藏在粗黑框眼鏡後面的那雙銳利的小眼睛看起來愁眉不展,給人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。

  他看了刑露一眼,歉意地說:「刑小姐,早!」

  刑露沒領情,有點激動地說:「你幹嗎成天監視著我?」

  男人眯細著眼,很有禮貌地說:「我是來協助你的,不是監視。」

  刑露瞅了他一眼,悻悻地說:「我自己可以搞定!」

  男人沒回答,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,接著他說:「他對你挺好啊!」

  刑露吃驚地想:「原來昨天他也跟著我!」

  她冷冷地說:「這不關你的事!」

  男人恭敬地說:「刑小姐,我們都有自己的職責。」

  刑露一時無話。

  男人又開口說:「我得提醒你,你的時間不多了。」

  說完這句話,男人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走開了。

  刑露茫然地站在那兒,看著那個矮小的背影消失在拐角。街上的人漸漸多了,天空更澄澈,她的心情卻驟然變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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