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小嫻 > 紅顏露水 | 上頁 下頁
十八


  在那裡工作一年後,她重遇中學時最要好的同學李明真。她突然發現,只有年少時的友情還是純真的。她離開了家,跟明真合租了一間小公寓。她沒有對明真提起過去的事,為了賺錢,她默默苦幹,仿佛身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。她的靈魂早已經隨著那些她擁抱過又破碎了的夢想從身邊飛散開去。

  刑露從枕頭上轉過臉去看徐承勳,他睡得很酣。他們頭頂上方那盞黃澄澄的罩燈,照著他那張俊秀的臉,他看來就像個孩子似的,毫無防備,任何人都可以在這時候傷害他。

  睡著時,徐承勳的一隻手仍然牢牢地握住她的手,仿佛是要這樣一直握到永遠似的。刑露突然想起,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麼溫柔地用手裹住她的愛情。她想湊過去吻他,差一點要吻下去的時候,她卻被自己這種感情嚇壞了。她把臉縮回來,小心翼翼地把手從他那只手裡鬆開來。

  她輕輕地掀開被子走下床,抓起床邊一件羊毛衫套在身上,裸著雙腳走到廚房去喝水。她渴了,倒了一大杯水,仰起頭喝下去,水從她嘴邊流出來,沿著下巴一直淌到白皙的頸子上。她心裡說:「我才沒有愛上他……那是錯的。」

  然而,跟徐承勳一起,她的確度過了許多愉快的夜晚。就像今天晚上,她跟他幾個朋友一起吃飯:兩個跟他一樣的窮畫家、一個潦倒的作家和一個等待成名的導演。這些人對她都很友善。他們聊天,說笑,暢談理想和人生。徐承勳毫無疑問是他們中間最出色的,卻那樣謙虛留心地聽著其他人滔滔不絕地發表意見。他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迷人魅力,每個人都喜歡他。

  「他們根本不認識他!不知道他本來是什麼人!」刑露看了一眼這個寒酸的廚房,唯一的一個窗子也被一塊白色的木板封死了,就像她的內心早就封死了,是不該再有任何感覺的。

  她把空的杯子放到洗手槽裡,那兒擱著一個調色盤和一隻鏟子,調色盤裡還有未用完的油彩。

  她望了一眼那塊用來封著窗子的白色木板,覺得它太可憐了。於是,她拿起鏟子和調色盤,在木板上畫上兩扇半開的窗戶,窗戶左邊是鱗次櫛比的房屋,摻雜其中的路燈,大片鋪陳開來的柏油路,畫的上方是漸層變化的藍色夜空,右邊窗戶上掛著一輪蒼白的月亮。

  這片風景就像是從這口窗子看出去似的,她看到了一片遼闊的天地。

  這時,刑露感到背後好像有人在看她。她轉過頭去,看到徐承勳站在身後,只離她幾步遠,剛睡醒的頭髮亂蓬蓬的。

  「你醒啦!」她說。

  徐承勳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說:「你沒說過你會畫畫。」

  「我亂畫的。」刑露說:「這個視窗為什麼要封起來呢?」

  「我搬進來的時候已經封死了,房東說是因為剛好對著旁邊那間酒家的煙囪。」

  徐承勳走近些,看著刑露在窗口上畫的那片風景驚歎著說:「你畫得很好!」

  刑露把鏟子和調色盤放到洗手槽裡,說:「你別取笑我了。」

  「你有沒有學過畫畫?」

  「我?小時候學過幾堂素描。」刑露淡淡地說。

  「你很有天分!」

  刑露笑笑說:「這我知道,但是,當然不能跟你比。」

  徐承勳說:「你該試試畫畫的。」

  刑露毫不動心地說: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的呀!」

  徐承勳把她拉過來,摟著她的腰,望著她那雙深邃的大眼睛,苦惱地說:「有時我覺得我不瞭解你。」

  刑露用指尖輕輕地摩掌著他的鼻尖,說:「因為……我是從很遠的外星來的嘛!」

  徐承勳吻著她的手指說:「原來……你是外星人?」

  刑露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說:「這個秘密只有你一個人知道。」

  「那麼,原本的你是什麼樣子的?」

  徐承勳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她一跳。她鎮靜過來,縮回那根手指,放到那一頭披垂的長髮裡,嚴肅地說:「頭髮是沒有的……」

  隨後刑露的手指移到眼角:「眼睛是兩個大窟窿,看不見瞳孔……」

  那根手指一直往下移:「鼻子是塌下去的,口裡沒有牙齒,皮膚長滿疙瘩。」

  最後,刑露把一根手指放在徐承勳眼睛的前方,說:「就只有一根手指。」

  徐承勳抓住刑露那根手指,笑著說:「我很害怕!」

  「好吧!」刑露做了個瀟灑的手勢。「我答應你,我永遠不會讓你看到我本來的樣子。」她心裡想著:「是啊!你不會看到。」

  徐承勳突然問道:「那你為什麼會找上我?」

  刑露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他,柔媚地說:「因為你是地球上最可愛的……一件東西!」

  徐承勳望著她身上那件蓬蓬松松的深灰色開胸連帽兜的羊毛衫,說:「但你也用不著穿了我的羊毛衫吧?」

  刑露拍拍額頭說:「噢……怪不得我剛剛一直覺得有點松。」

  「這可是我女朋友親手織的,從來沒有女人織過羊毛衫給我!對不起!我不能把它送給你。」

  這是刑露花了一根夜晚不眠不休織給徐承勳的。那天收到這份禮物時,徐承勳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,馬上套在身上。刑露覺得袖子好像短了些,但是徐承勳硬是說不短,怎樣也不肯脫下來,還開玩笑說,萬一脫了下來,怕她會收回去。

  那件羊毛衫穿在徐承勳身上很好看,是她花了一個夜晚不眠不休織給他的。那只是用來俘虜他的一點小伎倆,她沒想到他會感動成那個樣子。

  刑露雙手抓住身上羊毛衫的衫腳往上拉,露出了肚子,作勢要脫下來,說:「你要我現在就還給你嗎?」

  徐承勳把刑露拉過來,將她身上羊毛衫的帽兜翻到前面去蓋在她頭上。由於那頂帽兜是根據他的尺碼織的,對她來說大了幾點,帽檐遮住了刑露的一雙眼。

  她背靠在他懷裡笑著問:「你要幹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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