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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§第五章

  雲生:

  這是我留在法蘭克福的最後一夜,明天早上我就要離開。

  窗外明月皎潔,香港的月亮也應該是一樣吧?

  我在床上輾轉,無法睡得著,你三年前給了我兩顆安眠藥,現在還剩下一顆,我不敢吃,我怕吃了之後又再做夢,做一個荷包裡的單人床那樣的夢,醒來之後,獨自惆悵。

  在表演廳外面和你分手之後,我把蒲飛路的房子退了,搬回去布藝店的閣樓,從此,我再不會知道你什麼時候回家,我再不會那樣依戀你家裡的燈光。

  我把恩戴米恩的月光掛在閣樓上。

  月光流瀉,光陰流逝,我用盡一切方法忘記你。

  可是,每當看到街上有響著警號的救護車,我便不期然想到這輛救護車正在運送一名病人到你手上,因此,我會多看兩眼。

  有一次,我在過馬路時給一輛私家車撞倒,小腿受了輕傷,員警來到,安慰我說,救護車快來了。我想起他們可能會把我送去急症室,於是慌忙負傷逃跑,那個員警在後面高聲叫我不要跑,他們一定以為我是個瘋子。

  一天晚上,我在街上碰到徐銘石以前的女朋友周清容,她正在勸告那些在街上流連的少女回家,差點誤會我是其中一個不回家的少女。

  她看到是我,有點愕然。

  「很久沒見了。」我說。

  我們在便利店買了咖啡,坐在路邊聊天。

  「徐銘石好嗎?」

  她看來仍然很想念他。

  「他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。」

  「是嗎?」她淡淡的說。

  「我從沒想過你們會分手,那時候,你們看來是那麼要好。」

  「但是他喜歡的人不是我。」

  我愣住。

  「自從認識了你之後,他已經不再像從前一樣愛我了。」

  「怎麼會呢?」我顫聲說。

  「終於有一天,我按捺不住問他是不是愛上了你,他什麼也沒說,只是說了一句『對不起』。」

  「我真的不知道。」我內疚地說。

  「也許我根本不應該問他。我沒法原諒他跟我說對不起,這三個字包含了太多。」

  「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──」

  「千萬別說對不起──」周清容苦笑。

  怪不得徐銘石一直不肯告訴我他和周清容分手的原因。

  他曾經說過我沒資格單戀,是的,和他比較,我真的沒資格單戀。他不需要擁有、不需要回報,可是,我卻需要。

  我到家私店找徐銘石,他正獨個兒吃力地搬動一張餐桌。

  「職員都出去吃飯了。」他笑說。

  「我來幫你。」

  「謝謝你。」

  「我昨天碰到周清容。」

  「她好嗎?」

  「你說的那句話就是『對不起』?」

  他尷尬地望著我。

  「我從沒想過就是『對不起』這三個字。」我說。

  「愛情本來並不複雜,來來去去不過三個字,不是『我愛你』、『我恨你』,便是『算了吧』、『你好嗎?』、『對不起』。」

  「還有三個字你忘了。」

  「哪三個字?」

  「你很傻。」

  「哦,是的。」他苦笑。

  「還有三個字──謝謝你。」我由衷地對他說。

  「這三個字,聽起來很蒼涼。」他搖頭苦笑。

  除了感謝,我還可以做些什麼呢?

  愛上一個沒法愛你的人,本來就很蒼涼。

  離開法蘭克福的那個早上,我把你送給我的星星留在法蘭克福的天空,星星是應該屬於天空的。

  回到香港的第二天,我去找阿萬,要他替我把長髮剪短。

  「不是說過要把頭髮留長的嗎?才三年,又要剪短?」他一邊剪一邊說。

  從前,每一天都渴望頭髮快點生長,為的是你喜歡過一個長髮的女子,但是,未待我的頭髮留長,你已經走了。現在,我的頭髮已經留到背脊,但是又有什麼意義呢?所以我把它變走。

  今天的溫度很低,好像是忽然冷起來的。剪了短髮的我,走在街上,覺得脖子很冷,我把頭縮進衣領裡面。在法蘭克福染上的感冒,到現在還沒有好過來。

  幸好,今天晚上的月光很圓,人生,好像還有點希望。

  惠絢要結婚了,當然是嫁給康兆亮,她終於成為最後勝利者。

  如果嫁給一個男人是最後勝利,她勝利了。

  我答應送一部洗衣機給她做結婚禮物。

  來到百貨公司的電器部,那裡人山人海,很多人趕著買電暖爐。

  我們不也是在買電暖爐的寒夜相遇嗎?

  忽然之間,我在人叢中看到抱著一座電暖爐的你,你手上依然戴著我送給你的月相表。

  你穿著毛衣和呢絨外套,一如往日,早上剃掉的鬍子,晚上又長出來了,頭髮依然憤怒,只是,這一次,患上重感冒的是我。

  感冒,本來就是很傷感的病,寂寞的人,感冒會拖得特別長,因為他自己也不想痊癒。

  「你好嗎?」你溫柔地問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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