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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五

　　織雲一言不發，用心的聽著每一個字，待伴雲說完了，才悠悠的道：「依你的形容，唱自己的歌已經成了一種風氣了。這情形是從什麼時候才有的？」

　　「已經三四年了，最初只有幾個人唱，後來就越來越多，本來只有大學生唱，現在連中學生也唱了，你沒聽到馬小妹唱嗎？不過，一般人還是要聽流行歌曲的。那些流行歌曲不中不西，『半日』——半日的意思就是有一半日本味道，最大的功效就是麻醉人的神經，我實在不知道那有甚麼好聽，可是那些人就要聽。」伴雲說著笑起來。「咱們媽媽跟大舅母也是流行歌曲的忠實聽眾呢！——」

　　正說到「媽媽」，媽媽就回來了。余太太手上提著兩個大膠袋，小漢思走在她前面，手上又抱了個更大的柚子，進門就叫道：

　　「媽媽，阿姨，舅婆婆給我買的柚子更大。」

　　伴雲迎上去，把小漢思的頭髮撫弄成亂草一般，笑著道：

　　「你這個小土包子，放著那麼多好東西你都不要，就要大柚子，多奇怪呀！星期天阿姨帶你去兒童樂園玩玩吧！」

　　「阿姨，兒童樂園是甚麼地方呀？」小漢思一回來就成了眾人關愛的目標，樂得他雲裡霧裡的，不過在這麼多人裡，他頂合得來的就是伴雲，現在兩人又到一邊說話去了。

　　織雲接過余太太手上的口袋，道：

　　「媽媽買了甚麼呀？這麼重！」

　　「這都是大舅母給你買的。」余太太拿過一個口袋，一樣一樣的往外掏。「這是四盒子點心、湯圓、粽子、燒賣、蒸糕，都是你愛吃的。明天大舅請咱們一家人出去吃晚飯，你表姐明天特別從台中來看你。」

　　正在陪著小漢思瞎說的伴雲，趁余太太不注意，連忙和織雲交換了一個眼色。湊過來小聲道：「姐，我們改成後天好了。」

　　余太太朝伴雲掠了一眼，指指她：「伴雲在嘰嘰咕咕的說甚麼？」

　　「我說我怕沒空去。」伴雲掩飾的笑笑。

　　「你為甚麼沒空？全家都去，你也得去。」余太太說。

　　伴雲調皮的撇撇嘴，帶著小漢思到院子裡找貓去了。

　　「你別看伴雲像小孩子似的，她才有主意呢，我的話她總不放在心上。你別忘了勸勸她，遠來的和尚會念經，她聽你的。」余太太再囑咐織雲。

　　「唔——」織雲敷衍的哼了一聲，盤算著如何辦這個難辦的差事。

　　第二天晚上，許墨林夫婦在一家很大的餐館為織雲接風，除了淩雲夫婦有事沒來之外，許餘兩家的老老少少全到了，另外還請了兩對知近的朋友，一家姓呂，一家姓唐。一張特大號的圓桌面，坐得滿滿的。

　　許墨林本來就話多，加之有意要為外甥女做做宣傳，半杯高粱下了肚，就成了他獨霸論壇的局面。

　　「不是我替自己的外甥女吹噓，織雲這孩子，不但人品生得整齊，從小就乖巧聽話，念書用功，五歲就會背李白杜甫的詩，十六歲那年給報紙副刊投了一篇稿，不到兩星期就給註銷來了。不是我捧我外甥女，織雲有文才——」許墨林的話說得織雲耳根子一陣陣的發熱，而眾人全都眼光投向她，呂唐兩對長輩，連連「是啊，是啊！」的附和，弄得她滿心惶恐羞愧，連帶著對那一大桌子好菜也失去了胃口。可是大舅還在繼續做宣傳工作：

　　「外甥女婿紹祥，可不是個簡單人物，弄他那一門的，他可是頂尖兒的了，國際知名，想想看，連東歐的國家都請他去講學……」

　　眾人又「是啊，是啊！」的附和，而這些話更勾起織雲的重重心事。她想請大舅不必再宣傳了，又不便說出口，於是，只好放低了聲音，和坐在旁邊的表姐許美琪聊家常。許美琪是許墨林夫婦的獨女，已結婚多年，先生在台中做工程師，兩個孩子，女兒十九，兒子十六，這次為了織雲，一家全來了。

　　許美琪聽了許墨林的話，對織雲道：「你出國一趟，收穫真多。好叫人羡慕。」

　　「那裡，我倒羡慕你們的生活，常常可以全家老少聚在一起，這多好啊！在國外就永遠辦不到。」織雲感慨的說。

　　「在國外樣樣都比這裡好，就是不常見到家裡人，也沒多大關係。像我，住在台中，見到家人的機會也不是很多。」許美琪說。口氣中堅信外國月亮無論如何要圓一些。這使織雲沒法子往下談了，只好笑笑，她表姐又道：「織雲呀，你們那裡有沒有合適的人？」

　　「合適的人？」織雲不懂她的話。

　　「我們蓓蒂，」許美琪用眼光指指坐在斜對面，一張臉黑黑甜甜，看上去混身散發著青春氣息的女兒——她正和伴雲在說甚麼。「去年沒考上大學，今年我看也沒多大希望。這孩子就是心野，有點愛玩，念書不怎麼用功。考不上大學那裡有機會出國呢？好在她是個女孩子，最後大不了還是得出嫁，我是說，如果你們那裡有條件差不多的單身留學生，可以給蓓蒂介紹介紹。」

　　「唔——一時真想不出合適的。」織雲為難極了，只好苦笑。

　　「也不忙，等你回去給留意一下，我們蓓蒂雖說對念書興趣不是很大，人還生得整齊，家事也肯做——」許美琪的話還沒說完，坐在右上方的唐伯伯又說了：

　　「織雲啊！紹祥在國外這樣有地位，吃得開，認識人多，能給我們啟運問問獎學金的事吧？啟運是念土木工程的，找個獎學金不怎麼難，憑紹祥的關係……」

　　織雲只好又唯唯否否的應著，不知該說甚麼。

　　織雲的表姐夫孟振昌正在談論他新買的國產汽車：

　　「老實說，裕隆的出品比外國貨一點也不差，依我看比美國車還實用，省油，現在油價漲得凶啊，不過一家四口人開車來，整個算算並不比坐火車貴多少。」

　　「你們是自己開車來的？」織雲詫異的問，奇怪像表姐夫這樣一個工程師，怎麼會有能力買汽車。

　　「我自己開來的。」孟振昌掩不住得意的笑了。「我就是想過過開車的癮呢！買車的夢也做了兩三年了，你表姐就不贊成，她說該把錢留著給威廉出國。」他說著指指坐在許美琪身邊的男孩。「我說等威廉出國還要十年呢，十年之後錢又攢出來了，別人的生活都已經到了這個水準，我們又何必省得那個樣子。」

　　「唔，國內的生活水準到了這個程度？」織雲真的吃驚了，她知道現在臺灣人民生活的水準比她走以前不知高了多少倍，但像孟振昌這個階級的人都能買得起一輛汽車，還是她不曾料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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