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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八


  「海蘭娜不在乎,她會英文,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。」陳玲玲的眼光調皮的掃掃大偉,又掃掃織雲。

  織雲和大偉交談了一會,外面就叫開飯。織雲隨著大偉到飯廳,見一張長條的大飯桌擺得滿滿的。幾隻大盤子裝著炸魚、鹵肉、雞腿、炒蝦仁,還有兩種青菜。

  「對不起,只好請你吃大鍋飯了,明天我們出去玩,我請你吃烤牛排。」陳玲玲把織雲讓在大偉右手邊的位子——大偉坐頭上的主座,陳玲玲自己坐在另一頭女主人的位子。

  「伯母燒了這麼多菜啊!讓您辛苦了。」織雲沒理會陳玲玲的話,對站在一旁,浮著一臉苦笑的陳太太說。

  他們是外國規矩,先喝湯。陳佩佩的孩子塗建中,十四五歲的年紀,又高又大,壯得像只小牛,喝起湯來也有牛飲的架勢,呼呼作響。其實喝湯出聲的不祇他一個,陳玲玲的父母也發出輕微的呼呼之聲,她姐夫略好,只有陳佩佩,斯文的慢慢喝著,甚麼聲息也沒有。

  「建中,我說過多少次了,喝湯不要出聲,大偉最怕聽這種聲音。」陳玲玲用中文對她外甥說。

  「建中,慢點喝,注意一點,不要出聲。」陳佩佩也說。

  那只小牛立刻訕訕的垂下眼皮,半天才喝一口,但偶爾還是有呼呼之聲。「你們現在才教他已經晚了,出國前就該訓練他的,餐桌上的儀態最重要,這表示一個人的水準和家庭教育。」陳玲玲說。陳家的人和織雲都尷尬的沉默著,只有大偉用生硬的中文「好、好。」稱讚他岳母燒的湯。傑夫和凱茜吵著:「我不要喝中國湯,我要雞腿。」

  喝完了湯,陳佩佩站起來把湯盤檢下去,陳玲玲給傑夫和凱茜、小漢思都拿了雞腿,又頻頻的讓織雲吃菜,連連的舀了幾大匙炒蝦仁在大偉的盤子裡,解釋著道「大偉最愛吃海鮮。」

  一頓飯總算吃完了,織雲覺得精神和腸胃都不太舒服似的,和大家聊了一陣,就說小漢思累了,要安置他早些上床,回到房裡。

  織雲和小漢思被安置在客房裡睡,佈置得很精緻的一間大屋子,據說本來陳玲玲父母住在這裡,現在她父母到她姐姐姐夫原住的房間去睡,姐姐到建中原住的書房去睡,建中和她姐夫,父子兩人到飯廳的地板上打地鋪,儼然是「日爾曼民族大遷徙」的陣勢。陳玲玲陪著織雲到房裡,小聲道:

  「我媽媽也是老糊塗了,她居然建議我把凱茜放到傑夫房裡睡,說凱茜的房間讓給我姐姐姐夫。你看,這不是土嗎?孩子怎麼能把房間讓給別人?那會影響心理的。家裡突然來了這麼一大群人,已經讓孩子很不習慣了。唉!真頭痛。」陳玲玲嘟著嘴。「好在後天早上他們就搬了,不然我不煩死也會發瘋。」

  陳玲玲談了一會才離去,約好明天去拉古納海灘。陳玲玲家裡的氣氛使織雲混身不自在,連帶著一夜覺也沒睡好。第二天一早何紹祥來電話,織雲見旁邊無人,就壓低了喉嚨道:

  「你的事甚麼時候才完,早點來接我好不好?」

  「一切都安排好的,怎麼能早呢?」何紹祥的語氣不給任何商量的餘地。織雲生氣的怨了他幾句,只好一切還是按原計劃進行,非在陳玲玲家住六天不可。

  早飯之後,陳玲玲就開車帶織雲和小漢思去拉古納海灘,說在去以前還要帶織雲看一點她的「成績」。織雲先還不懂「成績」兩字指的是甚麼?待陳玲玲把車子停在一塊大空地上面,她才明白了,原來這塊地皮屬於陳玲玲,是她經營的成績。

  「這塊地算是買著了。到目前為止已經漲了五六倍,現在有人動腦筋在這裡蓋購物中心,想買,我正在提價錢。」陳玲玲嚼著口香糖,一手叉腰,另只手向四周指指點點。

  「你現在真不得了。士隔三日,刮目相看,你的經濟頭腦好厲害。」其實織雲對房地產毫無興趣,但不得不表示欽佩。

  「我還玩股票,眼光准得很,弄了幾年,總是賺。」陳玲玲無限得意的,又道:「我另外還有兩幢房子,租出去了。」她重新上車,開上公路。「你有幾幢房子?」

  「一幢也沒有。」織雲坦白的笑笑。「我們的房子是租的。」

  「真的?」陳玲玲提高了聲音,彷佛無法相信這是事實。「你們的房子真是租的?」

  「我騙你做甚麼?當然是真的。」

  「為甚麼要租?不買?」陳玲玲試探的。

  織雲聽出了陳玲玲話中的輕蔑,便故意誇張的道:

  「買不起,太貴了,紹祥的收入不能跟你的大偉比,我又不像你這麼會經營,拿甚麼買!」

  「何紹祥不是很出眾的科學家嗎?怎麼會賺得那麼少?在美國,這種人的收入很高的。」

  「歐洲就是歐洲嘛,跟美國不一樣,所以我說我不能跟你比。」織雲對陳玲玲的心理十分反感,話裡也就有些諷刺的味道。「你有好幾幢房子,為甚麼不讓家裡人住?還叫他們出去租房子?」她故意問。

  「不行,親戚家人最好不要有金錢來往。如果我把房子租給他們住,他們不付租金我怎麼辦?還是租給外人保險,不付房租我就找員警。」過了一會,陳玲玲又像開玩笑的道:「這話你可別對我家那幾個人講啊!他們已經在怨我對他們不好了。唉!我真是吃力不討好,真後悔叫他們來。」

  織雲沉吟了好久,才慢吞吞的道:

  「陳玲玲,你已經是一個純粹的美國人了。」

  「我是的。」陳玲玲毫不猶疑的說。嚼著口香糖,悠閒的開著敞篷車,微塌的鼻樑上架著的太陽鏡,閃閃生光。

  織雲終於懂得了曾曼琳那句「陳玲玲太得意了」,指的是甚麼?而且也清楚的感覺到,陳玲玲對她的態度,已不像初來時那麼熱烈。但因別無它處可去,還是只好捱過這幾天。

  陳家一家老小搬走的時候,織雲也幫了些忙,還到他們的「新居」去看了一趟。那幢「新居」離陳玲玲的住處不遠,走路只二十分鐘,是在一所大宅門的後院,一共三間。看那簡陋敗破的情形,織雲猜想是原先的房主人蓋給園丁或傭人住的,現在這所大宅門已經幾易其主,看那光景該是家道中落了,不然也不會把後院這幢小房子出租的。

  陳玲玲的父親和她姐夫合資買了部二手貨的汽車,據說才花了八百美金,由她姐夫駕駛,做一家人的出入交通工具。「新居」雖說簡陋,五口人卻個個歡喜,彷佛松了一口大氣,那種小心翼翼的緊張表情,在臉上消失了。

  那天從「新居」回來,陳玲玲也松了一口大氣說:

  「他們有了落腳的地方,算是才走了一步。一大家人,個個要安排,全得靠我,我又不是三頭六臂。」

  「陳玲玲,我說一句老實話,你根本不該鼓勵他們來。他們在國內過得好好的,有理想的職業,生活安定,到這裡甚麼都沒有,只有你,你叫他們不靠你靠誰?你覺得不勝負擔,他們何嘗不覺得委屈?做個這樣的外國人,算甚麼生活!」織雲本不想說,最後還是把悶了幾天的話說了。

  「他們想來嘛!說是再不出來的話,等建中到十六歲就出不來了。現在有辦法的人全辦移民,弄綠卡,我忍心不管他們嗎?想不到事情弄得這麼讓人傷腦筋。跟你說句真心話,我一看到他們就頭痛。」陳玲玲不停的唉聲歎氣。

  織雲想想,那麼一大家人等著陳玲玲一個人想辦法,也確實是個負擔。再想想母親加諸在她身上那些責任的沉重,也就原諒了陳玲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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