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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七


  「我已經很知足了,能檢回這條命就不錯了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,比起很多遭遇更不幸的人,天主對我們算得很仁慈了。」靜慧平和的說。言詞和聲調的誠懇,讓誰也無法懷疑她對「天主」虔誠的敬意。

  「你信天主信得可真誠啊!怪不得你過得那麼心安理得。」織雲像在開玩笑,實際上心裡有點羡慕,如今她深切的瞭解到,一個人能真正的信仰,能把自己投進去,那過程的本身就是一種幸福。像江嘯風的投入音樂,何紹祥的投入科學,靜慧的投入宗教和家庭,都「投入」得那樣誠懇而心甘情願,所以他們才過得那樣有目標,那樣快樂。再看自己,這些年來就像個盲目的撲燈蛾,東撲撲,西闖闖,一直找不到個目標。

  「我有我的方向。」靜慧肯定的說。

  「這我早就知道。」

  「可是汽車這一撞,把楊文彥的哲學給撞垮了。」靜慧又像認真又像在說笑話。

  「楊文彥的甚麼哲學?」織雲好奇的問。

  「他以前不是總說留在國外有安全感嗎?現在他不這麼想了,他說『天災可以死,人禍可以死,人生無時無地不可以死』。所謂安全感,不是絕對的,主要是在人的心裡,有信心,就有安全感,無信心,就無安全感。」

  「這話有道理。」織雲說。她想起江嘯風曾批評過楊文彥「安全感」的論調說:「對一個中國人來說,這種安全感是假的,一個對自己的民族都沒有信心的人,走到那裡都沒有真正的安全感。」看樣子經過了這次「不安全」的事件,楊文彥已向江嘯風的看法認同了。其實「安全感」的問題也常常來困擾她,她常問自己:甚麼是安全感呢?結果竟是答不出。如今她擁有一切夢想得到的東西,不知多少人在羡慕,甚至嫉妒她,但她一點也不覺得有甚麼安全感,反而總有一種被吊在空中,搖搖盪蕩的不定的感覺。

  「餘織雲,今年耶誕節我們家要擴大慶祝,慶祝楊文彥出院,還要請老謝他們來……」靜慧興高采烈的說了一大篇計畫。

  耶誕節前兩天,織雲正整理箱子準備上山的時候,收到天才兒童的信和結婚照片,他和瑪塔在半個月前舉行了結婚典禮。因為織雲送了禮致了賀卡,他特別來信謝謝。

  天才兒童的中文程度是能說能看不能寫——寫起來詞不達意,別字連篇,所以信是用德文寫的。他說希望將來能和瑪塔常常回國去演奏,讓國內愛好音樂的人聽到他們的琴聲。而最重要的,是要訪問幾個學校的音樂科系,藉以瞭解一些國內音樂教育的情形,為中國音樂盡一點力。並說有天會來瑞士演奏或度假,到時候會來拜訪她和何紹祥……

  連天才兒童這種在外國長大的人,也要為中國音樂盡力了,織雲感到好欣慰。仔細的看看那張彩色照片,穿著燕尾服打著小領花,頭髮眼睛小鬍子都烏黑的天才兒童,挽著身穿白色輕紗禮服,淡黃色卷髮上戴著白色花冠,面色粉紅眼珠湛藍的瑪塔,兩個人都笑得那樣真純,那樣無憂,似對遙遠的未來懷著無限信心。

  「這又是一心一意,同一目標、幸福的一對。」織雲歎喟著,把照片裝回信封裡。

  聖摩裡士是歐洲最出名的滑雪勝地,位置在瑞士境內的東南部,海拔一千八百多公尺高。山上全是豪華的大旅館,富貴人家的度假別墅,一入冬季,世界上最有名最有錢最有閑的人就往這裡擠。甚麼公主王子、電影明星、歌劇明星、賽車明星、暢銷書的作家、某國曾紅極一時的政客、不管會不會滑雪,都老遠的坐著飛機到這裡來湊熱鬧。

  聖摩裡士的大名,織雲早就聽過不知多少次了,他們的朋友,如郝立博士之流,冬季都到這裡來滑雪,斯坦佛立博士在山上有別墅,還說要請他們來小住幾天,可是說了兩三次,到今天還沒真正邀請過。這使織雲多少產生了些好奇心,弄不清聖摩裡士到底是個甚麼的地方,很想去一窺究竟。所以,雖然何紹祥事先沒徵求她的同意,就自做主張的決定了一切,曾引起她的不愉快,她也並沒拒絕來。

  何紹祥訂的旅館在市中心,等級算做中上,但織雲已有過份豪華的感覺。

  織雲本以為何紹祥是滑雪能手,到了山上才知道,他只能「越野長跑」,離真正「滑」的階段還差得遠。

  「我從來沒真正滑過,那太危險了,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摔斷腿摔斷手,如果我摔斷了手腳,可怎麼寫東西,怎麼工作啊?」何紹祥認真的說,像往常一樣,談話總離不開他的工作。

  何紹祥也教織雲「長跑」,織雲長了這麼大也沒試過這玩藝,踩上滑雪板就隨時隨地的會摔倒,每次摔倒都惹得何紹祥和小漢思訕笑,而且如果何紹祥不拉她她就坐在地上起不來,弄得她氣惱透頂,整整一個星期之後,她才稍稍悟出了一點門路,不但不那麼容易摔跤了,居然還感到一些滑雪的樂趣。

  「現在你知道這多有趣了吧?海蘭娜,歐洲人比我們會生活,你看他們過得多無憂無愁,多快樂。我們也要學得會生活才行。」何紹祥見織雲面有悅色,便高興的說。

  滑完雪回來,他們常去逛街。聖摩裡士和阿爾卑斯山上的很多冬季休假地相似。古老的山城,彎彎曲曲,高高低低,峰迴路轉的街道,路面上是厚厚的冰雪,兩旁不是珠寶店就是時裝店,再不就是女人理髮店,一些穿著名貴皮大衣的女人招搖過市,有的一張臉擦抹得彷佛在戲臺上,有的手裡抱著小狗,狗還穿著衣服。至於那些大旅館、理髮店、珠寶店,差不多也都各有各的輝煌史。為了除夕晚上的「燭光宴」,織雲不得不來次豪華之舉——到理髮店去整理一下她被雪花弄得散開來的頭髮。

  那理髮師二十出頭三十不到的年紀,嘴唇上留著克拉克蓋博式的小鬍子,態度優雅絕帥,口才尤其好,在他給織雲弄頭髮的過程中,一直沒讓嘴吧閑著。

  「這位夫人,您是從亞洲來的吧?亞洲人的頭發黑,質料好,可是做起來比較難。去年蘇卡諾的夫人,唔,我是說那位漂亮的日本夫人,也來我這裡理髮,還有荷蘭的公主,唔,唔。珍娜露露布列吉妲也來過,以前的伊朗王后蘇拉雅,是我的老主顧,她只要到聖摩裡士,一定到我這裡理頭髮……」漂亮的理髮師一會兒用德文一會兒法文,一會兒用英文。

  織雲平常都自己洗頭髮,很少光顧理髮店,更不慣和理髮師聊天。所以儘管那理髮師口才好,也發生不了甚麼作用,他說了半天,她只「嗯、嗯。」的應了兩聲。

  「你看那家皇宮旅館。」理髮師朝外面指指。織雲點點頭,表示知道那家大旅館。她曾幾次在那前面經過,見門口站著穿紅衣服的boy,進進出出的都是些趾高氣揚的人物,據何紹祥說,那家旅館最貴的房間一天要美金五百元以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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