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趙淑俠 > 我們的歌 | 上頁 下頁
一〇九


  「愛華省事極了,可以一個人在搖籃裡一玩一兩小時,簡直聽不到她哭。」

  「愛華長得好大,胃口好嘛……」

  「愛華的眼睛像我,鼻子像楊文彥……」

  靜慧的談話題材總離不開愛華,連餐館都提不起勁來談,至於有關彈鋼琴的事,彷佛早被她忘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  「喂!靜慧,慕尼克的同學都好嗎?看到謝晉昌、警報老生和天才兒童他們沒有?青春偶像和蘇菲亞那一對有消息嗎?」這天織雲又給靜慧打電話,等靜慧念完了「媽媽經」,她才問。

  「青春偶像在英國並不太得意,說是有點受排斥,不過他們暑假就要回香港了,也無所謂。蘇菲亞劉已經懷孕,兩個人把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,男名女名各三個,到底用那個?要等青春偶像的父親給決定。」靜慧說著忍不住嘻嘻的笑。「上星期謝晉昌他們那幾頭蒜還在我們家吃過飯呢!警報老生這個暑假畢業,畢業證書一到手他就要回國,天才兒童正在加緊練習,預備參加今天秋天在法國舉行的國際提琴比賽。只有老謝還是沒著沒落的老樣子,看了真慘。喂!他們都怪你,說你結婚都不告訴同學一聲。那麼秘密。」

  「唔——」織雲接不上話了,奇怪那時候「遁世」的意念怎麼那樣濃?本來想給慕尼克的同學們的通知卡片,連信封都寫好了,最後竟沒寄,就那麼拋棄一切舊關係,不聲不響的到瑞士來結了婚。「跟他們說,我抱歉,如果我去慕尼克就補請客。」她說。也真那麼想,心裡好懷念那些同學們。

  「好哇!可是你甚麼時候來呢?」靜慧高興的大聲問。

  「現在還說不定,不過總會去就是了。」閒話聊了不少,織雲意猶未盡,沉吟了片刻,吞吞吐吐的問:「靜慧,還有別的同學的消息嗎?賈天華有信嗎?」

  「最近從國內來了十幾個新同學,有男有女,念理、工、醫和音樂的全有。看起來都比我們年輕好幾歲。唉唉!看情形我們已經屬於『過去式』了。賈天華有信來,他是一帆風順,官運亨通,新近升了廠長……」靜慧按著賈天華的題目說了半天,織雲越聽越無趣,奇怪自己為甚麼要打聽賈天華的近況?她和他見過幾次面,可並不是很熟。難道是想借賈天華的題目引出江嘯風?如果靜慧談賈天華都談得那麼起勁的話,怎麼會不談江嘯風,相比起來,江嘯風和靜慧、楊文彥更接近呢!但靜慧只談賈天華,一句有關江嘯風的話也沒提。織雲似乎有點失望,接著她就懷著責備的心情告訴自己:「要徹底忘記江嘯風這個人,否則對不起紹祥。」

  「嘻嘻,楊文彥在籌畫開第二家館子呢!」靜慧說起她本身的得意事。

  「不得了,真成了餐館企業家了。」

  「我們這種俗人,求個溫飽而已,沒甚麼大志向,那裡能跟你們府上那位大科學家比呀!喂!餘織雲,來慕尼克玩玩嘛……」

  打完電話,織雲站在長窗前,對外面遠遠的藍天呆望了半晌,才又拿起做了一半的家務事。

  吃過晚飯,織雲靠在沙發上看小說,何紹祥已在書房的長沙發上假寐三十分鐘完畢,剛在酒櫃倒了半小杯白蘭地喝下去了,正想說了:「親愛的,可別打擾我。」好回到書房去工作,織雲就從書上抬起眼光道:

  「紹祥,我要去趟慕尼克。」

  「去慕尼克?做甚麼?」何紹祥的眼珠子在鏡片後面睜得桂圓般大,透著強度的驚愕。一提慕尼克,他就想到江嘯風。

  「去隨便做甚麼,去看看同學,玩玩。」看何紹祥那種表情,織雲立刻把「商量」轉成了「肯定」的口氣。

  何紹祥見織雲不悅,連忙換成一張笑臉,哄著她道:

  「來了這麼幾天就要去看同學啦?這裡不有的是朋友嗎?」

  「這裡的朋友全是你的,數來數去全是洋人。」

  「洋人不也是人,還不是一樣交朋友。」何紹祥笑出聲來。

  「交是能交,可是總不一樣,我想中國朋友了,想廖靜慧。」

  「你喜歡中國朋友,找徐太太崔太太去玩玩嘛!」

  「我跟她們一點都合不來,上次崔太太找我去,一點意思也沒有,她們打牌我一竅不通,談話也談不到一起去,崔太太還好一點,那個徐太太真可怕,總背她自己的光榮史,說她家在河南如何有錢,徐先生出國念書是靠她娘家……」織雲話還沒說完,就接到徐太太的電話,請她明天下午去喝下午茶。

  「你看,還去甚麼慕尼克,這不是中國朋友來找了嗎?」何紹祥笑著如釋重負的說。

  織雲開車到徐家的時候,徐崔兩位太太正在議論她們「三位一體」中的另一位——吳太太,這使織雲十分吃驚,不懂這是怎麼回事?而且,說句老實話,她覺得眼前這兩位根本沒資格議論吳太太,雖說吳太太的先生不得志,十多年來就在大學的經濟系裡做個助教,可是他們夫婦人都不壞,雖沒跟他們正式交往過,吳太太給她的印象卻是很好的,不單人看著比徐崔兩位順眼、善良,又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。如果不礙著何紹祥不想跟吳先生交往的話,她倒真願跟吳太太交個朋友呢!

  徐崔兩位太太都是健談之輩,也不知怎麼就談到了臺灣。

  「在臺灣,坐趟三輪車要多少錢啊?」徐太太問。她正端著一杯茶在喝。兩隻腳平行的放著,中間的距離約一尺來寬,深褐色的絲襪,捆了一腳背都是帶子的黑皮鞋,令人不由得想起三十年代美國電影裡老祖母的腿腳。

  「早很多年就沒三輪車了。」織雲微笑著說。她記得這個問題回答不祇一次了。

  「沒有三輪,坐甚麼呢?以前我們在上海都是坐三輪。」崔太太說。她一張臉又白又胖,道士頭高得像頂帽子。

  「坐計程車,和這裡一樣。」織雲耐心的解釋。

  「和這裡一樣啊!」徐太太極表懷疑,翹起她鼓鼓的門牙,朝崔太太看看,兩人互換眼色。

  她們那種三姑六婆的表情使織雲大大的不悅了。

  「臺灣並不如你們想像的那麼落後,你們想的還是二十多年以前的印象。」她說。

  「現在臺灣女人還穿陰丹士林布大褂嗎?」徐太太又問。

  「現在根本連陰丹士林布都沒有。」織雲簡單的答。

  「那麼人都穿甚麼呢?」崔太太一手托著她大大的臉,好奇的看著織雲。

  「穿衣服啊!跟這裡一樣的,這裡好多襯衫毛衣,都是臺灣進口的。」

  「啊呀!真的呀!有這種事呀!」兩位太太幾乎異口同聲的。

  「上次我的一個親戚去臺灣,說是連抽水馬桶都沒有。」徐太太對崔太太做個「無法忍受」的表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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