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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織雲放下話筒,心中說不出有多掃興。九月初的瑞士天氣很不錯,陽光靜靜的照在院落裡,幾隻烏鴉在房前的核桃樹上吱吱的叫,叫得她的情緒簡直降到了零度。

  織雲越想越不瞭解,為甚麼何紹祥寫的那麼多信會沒有回音?她又拿起報紙來看,發現那個招租廣告的後面有個電話號碼。這使她靈機一動,立刻撥起電話來。

  接電話的是個女人。

  「我在報上看到你的招租廣告,對你的房子很有興趣,我是否可以去看看你的房子?」

  「哦!」對方哦了一聲,似乎在考慮甚麼,接著就用帶著法國腔調的德語說:「歡迎你來看。」

  織雲連忙拿了紙筆,把位址抄下來。

  計程車停在一個非常有氣派的鐵欄杆門前。織雲伸著頭朝裡面望望,見一幢有著尖屋頂,花玻璃窗,圓圓凸出的小閣樓,中古式的白色樓房在院子中間,看上去既可愛又有氣派。心想:「如果住在這幢房子裡,和誰比也不會差到那裡去了。」

  織雲興沖沖的去按門鈴,門滋滋的響了兩聲,自動的就開了。她走進去,看到寬闊的桃花心木的樓梯中間,鋪著猩紅色的長條地毯,一直鋪到樓頂上,每一階都用金色的棍子壓著。地毯又厚又軟,高跟鞋走在上面,一點聲息也沒有。樓梯欄杆是金屬盤花的,就和慕尼克那些博物館的樓梯欄杆一樣。樓梯間裡掛著幾盞吊燈,全是垂著玻璃穗子的古典式樣,牆壁上有小型的壁畫、有浮雕。

  織雲一邊上樓一邊欣賞,覺得這房子太可愛了,只要租金不是特別貴,她一定立刻租下它。二樓的房門已經打開了,站在門口迎接她的,是個三十多歲,穿著家常工作衣服的漂亮太太。織雲的出現,彷佛使她很吃驚。她朝著織雲打量了兩眼,才伸出手來握握:

  「我姓比爾,比爾太太,請問你該怎麼稱呼?」

  「我是余小姐,想看看你的房子。」織雲走進去。

  「請看。不過你一個單身人怕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。」比爾太太引導織雲看每一間房子。織雲把每一間房都仔細看過,認為這是她生平所看過的最讓人喜歡的房子。客廳高高的天花板上刻著花紋,有電影上那種大理石壁爐。浴室是粉紅色,雙面洗臉池,鏡子少說也有一丈多長,臥室的牆上有幾個櫃櫥,另有換衣間。廚房的設備尤其新穎別致,比爾太太說,廚房和浴室都是三年前她搬來時,房東為她新改裝的。

  整個房子看完,織雲就笑著對比爾太太道:

  「這房子很好,我非常中意。我和我未婚夫下個月就要結婚,很想把它租下來。不知租金是多少?」

  比爾太太笑了笑,搓著雙手,客氣的道:

  「這房子的情形是這樣的:我們下個月就搬到巴黎去。我先生突然在那裡得到一個極好的職位,使我們沒有充分的時間結束這邊的事。如果找不到合適的房客,根據合同上的規定,我們就得付租金一直付到年底。所以我才不得不登報,找個合適的租戶頂替。」

  「哦?這房子不是你的?」

  「不是我的,我只是租戶。」

  「你要找的,是甚麼樣的合適的租戶呢?」織雲問。

  「這是房東的條件,房東是個富有的寡婦太太,她就住在隔壁那幢灰色的小樓裡。」比爾太太朝窗外指指。「她的條件是:有高尚職業,沒有很小的小孩,不養貓狗,也不彈鋼琴或弄別的樂器的人家。因為她的條件太難,才不容易找租戶。三個星期之前我就登過廣告,收到很多信,可是房東太太全不合意,所以我只好再登報。」她揚開雙手,笑笑。

  「這些條件我們倒完全符合。我的未婚夫是科學家,在××研究所工作,我是研究文學的。我們全受過高等教育,不弄樂器,也不養貓狗——」

  「啊!我想起來了,你的未婚夫,也是中國人吧!他好像是姓何,在××研究所工作。對了,何博士。」比爾太太聽織雲說了一半,就恍然大悟的打斷她。接著就到架子上的一堆信裡去翻甚麼。

  「你捫認識他?」織雲喜悅的問。心想:既是熟人,租房子的事還有不成的道理?

  「我們不認識他。不過,三個星期以前他寫過信來。」比爾太太從那堆信裡抽出個信封,交給織雲。

  織雲接過來,一眼就看出是何紹祥的筆跡。

  「我是沒有意見的,我唯一的目的是要把房子讓出去,我是不肯把房租交到年底的。依我的看法,何博士是很夠資格住這房子的。」比爾太太臉上掛著外交家的微笑。

  「這房子的租金是多少?」織雲以為房子已經租成了。

  「九百五十法郎一個月,水電費另算。不過……」比爾太太似有難言之隱。

  「九百五十法郎?——」織雲思索著,覺得價錢算公道。靜慧新租的公寓,跟這氣派怎麼能比?大雜院似的,住那麼多人家,裡面一點特出的風格也沒有,還要五百多馬克呢!比起來,這房子太上算了。

  「我決定租下這層房子了。」織雲說。

  「那很好。不過,余小姐,請你瞭解我的處境。我也是房客,沒有做主權,得房東認可才行。」比爾太太的外交笑容雖然不錯,話卻越說越不自然。「這樣吧!我打個電話給房東,請她來跟你碰碰面。」

  爾太太拿起桌上的電話。織雲以為和房東一碰面這事就敲定了。但意外的聽比爾太太說:

  「喂!巴克曼太太,我建議你還是過來談談。啊?就是我給你看信的那個何博士。中國人?對了,是中國人。不過他們是有身份有學問,也有修養的中國人。——啊?不,不。我保證跟你在電影上看到那種梳辮子的中國人不一樣,而且何博士寫得明明白白,他有德國籍——」

  織雲越聽越不象話,有受辱的感覺,臉都紅了。她本來是在沙發上坐著的,這時已經站起身,她想:別說房東不肯把房子租給她,就是巴結著來租給她的話,她也不要了。比爾太太還在對著電話努力:

  「你過來瞧瞧嘛!現在何博士的未婚妻在這裡,一個美極了的東方女孩子。來看看嘛!看了你會改變主意也說不定。甚麼?絕對不行!就是讓房子空著也不租給中國人?好吧!巴克曼太太,你這樣挑剔,你的房租這樣貴,一般人誰肯租?我找到房客你不要,這可就不是我的責任了,反正我房租就付到這個月底,別的我不管了。」比爾太太放下電話,雙手一攤,搖了兩下頭,做出愛莫能助的表情:「我抱歉,房東一定不肯把房子租給中國人,我也沒辦法幫忙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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