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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織雲立刻找到紙筆,給家裡寫信,報告她要和何紹祥結婚的消息。把何紹祥的生平、事業、受重視的情形,都帶點誇張的說了一堆。

  她預料父母收到信會吃驚,會喜歡得到處去宣傳,會誇獎她是他們的乖女兒,真就沒有「戀愛戀昏了頭」,真就找到何紹祥這樣一個出類拔萃、各樣「客觀」條件都能打九十分的人。當她把信封好丟進郵筒的時候,就好像丟掉了一個沉重的大包袱:「媽媽,我做的正是你希望的,我沒有辱命。」她聽見自己的心在說。

  晚上英格回來,見織雲把東西堆亂得一屋子,笑著上來抱住她的肩膀道:

  「親愛的海蘭娜,你可回來了,看你休養得多好啊!可是你丟得滿坑滿谷的東西做甚麼呢?」

  「我要走了,英格,我要去瑞士了,正在收拾箱子。」織雲春風滿面的笑著說。

  「去瑞士?找中國頭腦?」

  「嗯,我們要結婚,就在下個月裡,英格,你非去參加婚禮不可。」

  「一定的,我一定去。」英格高興得親織雲的面頰。「何是個好人,你選擇得對。海蘭娜,我祝福你。」

  英格幫助織雲打理箱子,兩人一邊聊著天。

  「你弟弟不是快來了嗎?」織雲問。她正把那些漂亮的旗袍一件件的迭好,平放在箱子裡。

  「他這幾天就要來了,我好高興。我們好幾年不見了,我要在運動會以後陪他到各國去玩玩。」

  「我還忘了問你,醫院不是一再留你嗎?你到底怎麼決定的?留下來還是回去?」織雲手上正拿著一件亮晶晶的旗袍。

  「我還沒決定,想暫時留幾年,這對我的資歷和進步都是好的,放棄機會可惜。可是又覺得實在該回去服務,國家需要人。問題就是這樣子,做為一個以色列人,就不能把個人的利害放在前面。我出來念書的目的原就是為了給國家做事,我父母也叫我回去,以色列是個多難的國家啊!我們不能跟太平無事國家的人比。所以,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?有點矛盾呢!」英格一邊說著,一邊替織雲把架上的書拿下來。「海蘭娜,你的箱子怕裝不下這麼多書,得用紙盒子寄。」

  「唉!這些書!」織雲對著一堆書搖搖頭。「太多了,一定得用盒子寄。」

  「海蘭娜,你到瑞士還繼續念書嗎?」

  「還不知道,慢慢再說吧!」織雲心不在焉的。其實她知道不會再念下去了。她對學生生活已經厭倦,也不想再跟著外國人研究漢學。在心裡,早承認了江嘯風那句話:「這裡的中文系是給外國人念的,不是給中國人念的。」

  「海蘭娜,你手上那件衣服真漂亮,你怎麼有那麼多好看的衣服?」英格走過來,撫摸著織雲手上的緞子旗袍。

  「都是我母親的主意,其實在這裡那有機會穿?」織雲不經意的笑笑。她本想拿出箱子底下的幾樣首飾,甚麼翡翠戒指、紅寶石戒指、珍珠項鍊,給英格看看的。但想起母親交給她這些東西時說的話「連嫁妝也在裡面了。」就打消了念頭,這使她又想起了「知識嫁妝」的話,她恨這句話。

  「英格,我疲倦了,丟在那裡明天再收拾吧!」

  「你的樣子真的有點疲倦,許是病剛好,不該太累的關係。快休息吧!明天我再幫你弄。」英格說。

  織雲丟下裝了一半的箱子,真的感到倦意襲上來。

  靜慧和楊文彥搬了家,織雲去的時候,靜慧正在佈置新居。她肚皮圓圓的鼓起,面孔胖了一大圈,手上拿了個釘錘,正往牆上釘釘子。見到織雲,就大聲叫:

  「哎唷,餘織雲,你跑到那裡去啦?你這個人真差勁。那天我到銀行拿了錢,去醫院接你,結果撲了一場空,醫院說你已經前兩天出院去療養了。問那個老護士你去那裡療養?她愛理不理的說不知道。我沒辦法,只好回來了。打電話到你宿舍,也說你是去療養了,問他們療養院在那裡?也說不知道——」

  「宿舍的人是真不知道,我又沒告訴她們。」織雲看靜慧大有興問罪之師的神氣,忍不住笑的說。

  「還笑呢!害得我這些天心裡都嘀嘀咕咕,還以為你躲到別的星球上去了呢!」靜慧放下釘錘走到織雲面前。「你怎麼知道我們搬到這裡來的?」

  「到你原來那裡,撲了個空,就打電話到楊子江大酒家找楊大老闆。楊大老闆說楊大老闆娘在佈置新房子呢!我就叫輛計程車找來了。」織雲放下皮包,坐在靜慧的新沙發上。

  「哦,這麼高級,坐計程車來的!」靜慧仔細的把織雲看了一會。嘴巴嘖嘖的弄了兩聲響:「怎麼搞的,生了一場大病,倒反而更有紅似白的了。喂!你看我這新居如何?」

  「不錯。幾間房啊?」織雲挑起眼睛掃視著四周。「兩房兩廳。你來住幾天嘛!有地方給你睡。」

  織雲朝靜慧望著,抿著嘴角微笑,不說來,也不說不來。「你在搞甚麼鬼?神秘兮兮的?你這些日子就有點特別。」靜慧挺著肚子站在織雲對面,覷起眼睛研究她。

  織雲還是不做聲,就微笑的看著靜慧。

  「你不要做神秘狀,問你話為甚麼不說?」

  「你太凶了,我等你罵完了才說呢!」織雲換了個姿勢坐,摸著手上的鑽戒,道:「靜慧,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。」

  「跟我說再見?」靜慧先還不相信,後來就恍然大悟的歎氣道:「哼!光是嘴硬,到底還是要回去找大江。」

  織雲的笑容立刻消失了。沉默了半晌,才慢吞吞的說:「靜慧,你完全想偏了。我不是要回國,是要去瑞士。我已經決定和何紹祥結婚,就在下個月。」

  「真的?」靜慧彷佛硬是不肯相信,又瞪著織雲研究,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,只好相信了。「這傢伙保密的功夫真到家,我們一點都不知道。」她歪著頭想了想,又道:「你的選擇很對,何紹祥是個做丈夫的材料。大江人是讓人喜歡,不過太不切實際了。餘織雲——」

  「別再跟我提他,靜慧。」織雲打斷靜慧的話。

  靜慧愣了一下,就不再提江嘯風。只訕訕的道:

  「事情來得真突然,我一點都沒料到。餘織雲,希望你從此過得平平安安,再也不要有煩惱。」

  「我也這麼希望呢!」織雲平淡的說。

  織雲幫助靜慧釘了釘子,把幾個鏡框掛上,兩個人就一邊談心一邊煮雲吞面,靜慧問織雲為甚麼婚禮要在瑞士舉行,而不在慕尼克?織雲道:

  「紹祥在瑞士工作,重要的人都在那裡,當然得在那裡舉行。慕尼克這個鬼地方,我恨不得立刻就離開,再也不回來。」

  「看看,對慕尼克恨成這個樣子,那麼對慕尼克的朋友一定也不稀罕嘍!慕尼克的朋友可都很稀罕你呢!前幾天遇到老謝,他還問起你。天才兒童從西班牙來信,也問:余大姐好不好?」靜慧學著謝晉昌和天才兒童的口氣。

  「唔,說起老謝我倒差點忘了。」織雲從皮包裡拿出謝晉昌給她那個白信封,交給靜慧。「這是我住院時候,老謝送來的一千馬克。請你替我還給他好嗎?我明天上午就去瑞士,沒時間見他了。請你替我謝謝他,這種雪中送炭的朋友,我永遠不會忘記的。」

  「好,我就替你還吧!一千馬克雖然不多,對老謝可是大事一樁。」靜慧接過了信封。

  雲吞面已經煮好,兩個人就對著坐在廚房的桌子上吃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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