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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二

　　「余小姐，歡迎你來住。」克雷門教授和織雲熱烈的握手。他身材瘦高，滿頭銀絲，一根雜色頭髮都找不出來，臉上滿滿的皺紋，一眼看上去，就是那種用腦過度，科學家或學者之類的人物。

　　「謝謝你們，克雷門教授，教授太太。」織雲禮貌的笑著。把花交在克雷門太太手上。

　　「別叫她余小姐，就叫她海蘭娜吧！」何紹祥見克雷門夫婦對織雲真的很喜歡，在一邊高興得合不攏嘴。

　　「當然，就叫海蘭娜。海蘭娜，你真可愛，如果我有你這樣一個女兒多好啊！」克雷門太太親熱的摟著織雲的肩膀。

　　接著大家就坐下來喝下午茶，克雷門太太捧出一個漂亮的蛋糕來。

　　「海蘭娜，我這個李子蛋糕是專為你烤的。希望你會喜歡。」克雷門太太笑瞇瞇的，把蛋糕端到織雲面前，叫她看。

　　「好漂亮！看外表就知道滋味一定好，我現在已經喜歡了。」織雲笑得甜甜的說。

　　見織雲這樣會說話，何紹祥本來笑著的臉上，笑容更加深了。也在一邊捧場道：

　　「教授太太的烤糕技術是出名的。海蘭娜，你要跟著學學。」

　　「像海蘭娜這麼聰明的人，一定一學就會的。」克雷門太太被捧得很開心，立刻告訴了織雲一些烤蛋糕的秘訣。織雲從來沒弄過這一道，連「烤盤」、「攪蛋器」、「髮粉」之類的東西，是甚麼樣子都不知道。但為了禮貌，她不得不裝出感興趣的樣子，一一應著。

　　克雷門太太對音樂有研究，談完了烤蛋糕就談音樂。一談音樂織雲和何紹祥的笑容就不那麼自然了。克雷門太太並不覺察，只顧談她的。

　　「現在新音樂就像新派畫一樣的，完全胡鬧，一點沒有美感。還是老音樂好，像巴哈、布拉姆斯……」克雷門太太的談鋒驚人，他們只消聽著，間或應一聲「是」或「不是」，就足夠了，別的話全輪不到。克雷門教授則一句話也沒有，就坐在沙發裡吸煙鬥。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的，誰也不知道他在想甚麼？

　　「S.C.要拿幾天休假嗎？總得陪海蘭娜到處玩玩吧！」談完了音樂和繪畫，克雷門太太又把話題轉回來。

　　「我只想拿兩天休假，反正以後在瑞士境內玩的機會多得很。我要九月中才休假。」

　　「現在天氣多好啊！為甚麼要等九月才休假呢？那時候天都冷了。」克雷門太太又按著「休假」的題目談起來。

　　「因為我們計畫九月中結婚，想到外國去旅行。」何紹祥有點不好意思似的說。

　　「啊！要去度蜜月，好計畫。」克雷門太太笑著問織雲道「預備去那裡度蜜月呢？」

　　「還沒決定。」織雲羞澀的笑笑。她真的並不知道何紹祥有度蜜月的計畫，他從未提起過。

　　「我想帶海蘭娜看看歐洲。巴黎、倫敦、羅馬，這幾個大城市都去玩玩。最後去丹麥，因為十月初旬我在哥本哈根有個學會要開。這樣玩一趟，海蘭娜一定很高興。」何紹祥微笑的看著織雲。織雲興奮得面頰上的紅暈都加深了，也笑殷殷的看著何紹祥。

　　「不得了，S.C.真是個有計劃的人，想得太周到了。」克雷門太太說。

　　何紹祥在晚飯後就離去了，織雲幫助克雷門太太料理完了廚房裡的事情，就回到樓上的臥房裡。

　　夜很靜，也很晴，月牙兒彎彎的。從視窗可以看到蘇黎世湖黑幽幽的湖水。織雲憑窗站了一會，不由得憶起那年在山上養老院中工作時，站在視窗上望月亮的心情，竟有一種不勝今昔之感的傷痛。她很厭惡這種感覺，趕忙關上了窗子。

　　織雲躺在軟綿綿的床上，像躺在浮飄飄的雲霧裡，覺得周遭所發生的這一切，都不像是真實的。她又想起了江嘯風，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片片斷斷——包括他的那些「謬論」。但那彷佛離得很遠了，已不屬於她目前的世界，倒像屬於那些逝去的童年和少年歲月一樣，永遠的過去了，再也不會複回。

　　織雲一覺醒來，已快早晨七點，她連忙梳洗了下樓去。克雷門太太正在廚房做早飯，織雲道了早安，就幫忙拿碗碟。

　　「睡得好嗎？床還舒服嗎？」克雷門太太在織雲的頰上親了一下。

　　「舒服極了，我睡得真好，要不是窗子外面有鳥叫，我怕還睡著呢！」織雲笑著說。睡了一夜好覺，她顯得格外容光煥發。「教授起來了嗎？」她又問。

　　「早起來了，在後面院子裡散步，瑞士人都早睡早起，我們也入鄉隨俗了。」克雷門太太沖了咖啡又切面包，動作快速，嘴巴也不落後。「海蘭娜，你選擇了S.C.真是聰明，有眼光。S.C.這個人太好了，脾氣好，謙虛，永遠那麼滿意，從沒看他愁眉苦臉過，也沒聽他發過牢騷，有天大的煩惱他也不聲不響的忍過去。他們就說，何博士到底是中國人，只有中國人才有這樣好的修養，這麼了不起的忍耐力。唔，海蘭娜，請你把託盤遞給我——」

　　織雲從架上取下一隻花漆託盤，把奶油、果醬之類的全放在裡面。克雷門太太解下圍裙，拿著咖啡壺，說：

　　「本來是不該讓客人做事的，不過我沒當你是客人，我當你是女兒。海蘭娜，你多大了？」

　　「二十五了。」織雲端起託盤，跟克雷門太太走進餐廳。

　　「二十五？比我女兒還小一歲呢！」

　　「你的女兒呢？」

　　「結婚了住在德國。我還有個兒子，都二十八了，娶的瑞士太太，就住在這裡，常常來看我們。」克雷門太太得意的說。

　　「你看來好年輕，想不到已經有這麼大的兒女。」

　　「啊！海蘭娜，我不像你想得那麼年輕啊！」克雷門太太被捧得眉開眼笑的。

　　克雷門教授已經散步回來，見到織雲便笑嘻嘻的道：「海蘭娜，你是太陽女神吧！看，今天陽光多好啊！都是你帶來的。」

　　「昨天也是好天呢！」織雲嬌憩的笑了。

　　「別忘了，你是昨天來的呀！孩子。」克雷門太太說。

　　克雷門教授吃過早飯就去實驗所上班，正當織雲和克雷門太太在廚房收拾的時候，何紹祥就來了。他昨天已和織雲說好，今天陪她逛一天蘇黎世。

　　「教授太太也一起去吧！」何紹祥客氣的說。

　　「我去做甚麼？你們去說說情話吧！S.C.明天晚上我請了郝立和質曼他們，讓海蘭娜認識。明天晚飯可別出去啊！」

　　「一定不出去。」何紹祥謙虛的笑著：「教授太太對我們太好了。」

　　織雲和何紹祥出來，坐上車子後，何紹祥高興的說：「教授太太可真喜歡你，她人很好，很熱心的。」

　　「她人是熱心，就是話太多了一點，弄得人有點累。」織雲抿著嘴唇笑起來。

　　星期一上午店鋪不開門，他們直接就到湖邊去坐船。

　　在早晨的陽光下，蘇黎世湖的水是透明的清綠色，不是昨天夜裡那付黑黝黝的面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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