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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　　「教先秦史和戰國春秋思想的教授是荷蘭人，有名的中國通卡圖。講道教佛教的是日本教授，也算是中國通。」織雲慢條斯理的說。

　　「中國通，怎麼個通法？」

　　「卡圖教授在中國住過十多年，是以前的燕京大學中文系畢業的，中文能說能寫。那個日本教授，從九一八以後一直在東北教書。打完仗才離開中國。」

　　「哦！原來如此。這就叫中國通。」江嘯風牽著嘴角笑笑，轉移了話題。「喜歡這裡嗎？住得慣嗎？」

　　「還好，現在已經習慣了。我就是不喜歡這裡的冬天，太長了，也太冷了。」織雲想起那個大雪天，在教室外面聽到他彈琴的那一幕。

　　「你覺得冬天長嗎？今年的冬天算短呢！」江嘯風覷著眼看看滿天的陽光，又道：「今年的春天是來得早，記得去年這時候還在下雪呢！」

　　「是嗎？」織雲也仰起頭看看，光太亮，只好也覷著眼睛。她面頰泛著淡淡的粉紅色，那樣子真嬌憨極了。

　　兩人說著走著，已轉到寬闊的露帝維西大街上，過了勝利門幾步路，就看到圖書館的紅色大樓。

　　「你要借甚麼書？」江嘯風上前一步推開圖書館的大門。

　　「要借兩本日文參考書。」

　　「你們還要念日文？」

　　「嗯，是必修課！」織雲言下掩不住得意。心想：你以為在外國念中文系就容易嗎？「你借甚麼書？」她問。

　　「我？——」江嘯風想起自己曾說過也正好要借書的話。「我無所謂，翻翻圖書目錄，如果發現有甚麼沒看的新書，就借來看看。」

　　「你很愛看書嗎？」織雲彷佛對這問題很有興趣。

　　「太愛看了，如果世界上突然一本書也沒了，我想我怕很不容易活下去。」

　　江嘯風的話把織雲逗笑了。

　　織雲查圖書目錄，江嘯風幫她一起查，兩個人翻來翻去的弄了半天，要借的書翻過去了也沒覺察出來。因為兩個頭挨得太近了。兩顆心都有點緊張。

　　最後，織雲終於借了書，厚厚實實的三大本，把個嬉皮袋塞得彷佛隨時有爆炸的可能。她正要把嬉皮袋往肩上背，江嘯風就一把接過來，說：「我替你拿吧！這重得很。」織雲也沒推辭，只對他笑笑，兩人就出了圖書館。

　　和圖書館遙遙相對的，是雄偉的法院大廈，門口三尊石頭雕像。織雲覺得奇怪，怎麼這三尊石像，看起來不像平常那麼冷峻莊嚴？倒像有點笑意似的呢！

　　「真是春天了，這太陽多好！」江嘯風又讚美天氣。

　　「我得去搭車了，快四點了呢！」織雲看看手錶。

　　「別忙著回去，隨便走走。」江嘯風說。正好有路過的汽車停在斑馬線前面，他把織雲輕輕一推，兩人就過了馬路。

　　「去過英國公園嗎？」江嘯風問。

　　「沒有。只聽說過。」

　　「英國公園就在前面，近得很。」江嘯風用沒有提嬉皮袋的那只手往斜前方指一指。

　　他們並肩在石板砌的人行道上走了一會，轉入一條小街，就進了英國公園。門口是個露天小酒館，座上人不少，其中有幾個一看就知道是學生，每人面前都擺了一杯大得驚人的啤酒，但卻不去喝它，只垂著頭看書，或伏在桌上寫甚麼。有一些頭髮都白了的年老男女，面前也擺著大啤酒杯子，他們正用癡呆的眼光注視著這對年輕的中國人。

　　「在這時候有功夫坐酒館的，不是學生就是老人，上班的人不會有空閒來。」江嘯風說。

　　「怎麼連女人也喝得下那麼大一杯啤酒呢？」織雲望著一個正端了大杯子往嘴裡灌啤酒的老太太。忍不住想笑。

　　「這也算是慕尼克的奇景之一了。」江嘯風也忍不住笑。「慕尼克的人認為喝啤酒就是最大的享受，不分男女，全能灌幾杯下去。在十月狂歡節的時候，你等著瞧吧！滿街都是醉鬼。」

　　「十月狂歡節？」織雲又覺得新奇。

　　「慕尼克的十月狂歡節世界出名，到時候各國遊客都會來，全城旅館找不到一個空位子，滿街都是啤酒和煮酸菜的味道。」

　　園裡是一片無垠的綠，綠的樹、綠的草坪、綠色的椅子上坐著黛綠年華的人。在不遠處的大草坪中間，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，蒙著夾克伏在地上睡覺。

　　「我也像那樣過。」江嘯風指指草坪那邊。

　　「像那些人一樣，伏在地上睡覺？」織雲轉過頭望著江嘯風。

　　「你覺得奇怪，是吧！我就是喜歡自然。我還到鄉下度過假，幫農人采過幾天葡萄呢！」江嘯風胸無城府的笑著。又道：「我在小鄉鎮裡長大，是個鄉下人。」

　　「你是鄉下人嗎？真看不出。」織雲笑著說。

　　他們走上靠左手邊的林蔭小道。路上有好幾對年輕的情侶，手牽著手，或相擁相抱的走在前面。織雲想：「我怎麼真就跟他到這裡來散步了呢？如果給中國同學知道，可不是以為我在和他談戀愛嗎？」這麼一想，她的腳步就停住了。江嘯風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，道：

　　「這條路出去，再走一點就是湖。那裡有個邊門，出去搭車更近。」

　　織雲心裡暗暗驚訝他眼光的銳利。

　　果然，出了林蔭小道，織雲感到眼前突然一亮。前面是一片開闊的大草原，一群孩子在放風箏，另一群在追來追去的亂跑，還有幾個在練騎腳踏車。母親們坐在長木椅上打毛線，不時的俯下臉去看嬰兒車裡睡著的小寶寶。湖已經遠遠在望，幾個小紅點在水面上移動，那顏色在一片綠中，看來新鮮極了。草原的兩邊全是樹林，滿鼻子都是植物的清香味。織雲深深的呼了一口氣，讚歎的說：

　　「真美。原來慕尼克是這麼好玩的地方啊！」

　　「如果往那邊走，遠著呢！怕走一天也走不完。我們到湖邊去看看吧！那中國塔，今天是來不及看了。」

　　「這裡還有中國塔？」織雲奇怪得睜大了她微微上翹的大眼睛。

　　江嘯風點點頭，解釋道：

　　「這座中國塔，據說建材是從中國運來的，連設計也是中國人！誰知道，說不定是噱頭。不過對於像我們這種離鄉背井的中國人來說，看看它，就像看到了一點中國，也能解點鄉愁。」

　　「你也想家嗎？」

　　「想家？——」江嘯風望著遠遠的湖景，眼光中又若隱若現的露出那種特有的憂鬱。「我總覺得國家像一個人的母親，離開了不可能不想的。」

　　織雲不知該怎麼回答，她覺得江嘯風跟誰都不一樣，有點神秘，也有點怪。

　　也許因為湖景太美了，在走向那裡的一大段路上，他們都沒有再說甚麼。走近了，織雲才看清，那些遠看著像小紅點的東西，原來是些小橡皮船，上面坐著一對對的年輕戀人，他們腳上踏著彈簧輪子，讓船在湖上東飄西蕩的走，嘴上卻在竊竊私語。成群的野鴨子和天鵝繞著小船邊游來遊去。湖水真綠，綠得透明。

　　「你看到嗎？套句詩人的話說：『慕尼克的春天』，是屬於年輕人的。」江嘯風說著，在地上檢了粒小石子投在湖裡，水面上立刻起了一陣漣漪，把野鴨子和天鵝也驚散了。他看看手錶，說：「快五點了呢！你那邊晚了不好走，我送你去搭車吧！」

　　織雲隨著江嘯風往湖邊的小道走去，進入一叢小樹林。

　　「聽廖靜慧說你要舉行作品發表會？」織雲不經意的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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