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趙淑俠 > 賽金花 | 上頁 下頁 | |
九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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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爭在北方大地上進行,南方各省的封疆大吏按兵不動,忠於王室的將軍帶兵在前線廝殺,雖然捷報頻傳,天天說殺了多少夷鬼,收復多少失地,人民還是不能拋開他們的恐懼,人人知道大禍即將臨頭。 槍炮聲仍在不斷地響,而且更加劇烈,一陣連珠密雨的轟轟隆隆之後,常會爆出一響高亢巨大的霹靂聲,震得窗搖戶動桌椅翻騰,讓人以為天將塌,地已陷,世界即將化為灰燼。絕望的人們驚恐地問:「別是洋兵攻城來了吧?」連居深宮裡的皇太后慈禧也沉不住氣了,直問:「這炮聲跟以前的不一樣,是不是洋兵攻京城?」 「洋兵過不來,有李秉衡的大兵和義和團擋著,就算洋兵來也攻不進,義和團法力無邊,准治服他們。」載漪說。 「義和團真有那麼大的法力,怎麼使館到現在攻不下呢?」慈禧太后重重地啐了載漪一口。「你這個東西,一顆貪心,滿嘴謊話,禍都是你惹出來的。」 「奴才不敢。」載漪趕快跪下,胖臉笑得像三歲孩子一樣天真無邪。 「嘖!」慈禧太后愁眉深鎖卻不敢再說不去。如今義和團在宮裡擺了壇場,每天練刀作法,幾扇大宮門隨意進出,走路時嘴裡念念有詞,說著順口溜,其中一句是:「當滅盡諸夷,不受賜,願得一龍二虎頭。」有天載漪問領頭的大師兄:「你們所說的一龍二虎,指是的什麼人?」大師兄把腰一叉,嘿嘿地冷笑幾聲:「我說王爺,你那腦子真就笨得母豬一樣?一龍指的當然是那個沒用的瘟皇上——二毛子教主,他不是頂反對我們義和團嗎?二虎嗎?一個是專拍洋人馬屁的慶親王奕劻,另一個就是洋人走狗李鴻章。這太后也不懂事,八成是老糊塗了,居然又任命這兩個老二毛子做全權大臣,使館也不許攻了,不是要跟洋人講和吧?看吧!要是他們講和,我就先取頭。」他下巴頦朝天,連正眼也不看載漪,說完大搖大擺地進了太和殿。 載漪被沒頭沒臉地奚落了一頓,卻不敢不陪笑臉,義和團的勢力如洪水怒潮一般,已席捲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,任何人,包括太后在內,也控制不了他們的行動,好幾個王公大臣的家人都逃不了被殺的命運,榮祿的好友、剛毅的親戚、自己的心腹愛將慶恒,一家十三口統統死在義和團的刀下,可是誰又敢有一句怨言,他們還想要「一龍二虎頭」呢!別人又算得了什麼?利用義和團打洋人,原以為把洋人趕盡殺絕就沒人替皇上撐腰,便可慫恿太后下詔廢立,兒子溥俊一登基,自己就是掌握實權的太上皇,那時候誰敢不聽他的?就連太后也得讓他三分吧!不料義和團這樣沒用。洋人沒傷幾個,反而把自己人亂殺亂砍。現在事情鬧得如野火燎原,如何收場呢? 載漪思前想後,頗是憂慮。雖然騙太后說洋兵沒有攻城,事實上他本人和全北京的人都知道,洋兵正集中炮火全力進攻,誓要拿下北京城。 載漪越想越怕,連忙找榮祿、剛毅、載勳、載瀾和董福祥會同義和團的幾個大師兄,商談退敵之計。榮祿自始至終不發一言,剛毅一群人說事已至此,只有信賴義和團到底,義和團的大頭目拍著胸脯道:「你們急什麼嗎?我們既然承擔扶清滅洋的重任,便自有我們的辦法。要破洋鬼的槍炮邪術,一定要用女人的穢物。大提督你快下命令,叫全城婦女的穢物都不可丟掉,一概收為官用,直接運到城下。」 大提督載勳不敢輕慢,下令緊急執行,不出半日,便拉了幾十車的裹腳布、月經帶、便桶和洗腳盆到各城門。義和團的大師兄對著一車車的穢物念過咒,立即指揮佈置,一日之間,幾十車的垃圾便飄飄搖搖地全吊在城牆之上。 洋兵的炮火足足轟了兩天一夜,這天晚上竟靜悄悄的沒了聲息,當慈禧太后召集王公及六部大臣開御前會議時,剛毅握著一把鐵釘諂媚地說著:「承太后聖母的宏福,昨晚大師兄的法術忒靈驗,把洋兵的炮給封上了,炮上的釘子也拆下來了。」 「真有這麼靈?」慈禧太后半信半疑的,有了些笑容。 「奴才稟奏聖母:洋兵停止炮轟,是稍做休息養精蓄銳,準備大舉進犯。八國列強的聯合部隊兩萬大軍已經兵臨城下,通州兩天前失守,李秉衡兵敗自殺身亡。」榮祿伏在地上悲聲說。 「啊!李秉衡也沒擋住洋兵,那我們靠誰呢?」慈禧太后驚呼一聲,絕望得流下眼淚。慶親王奕劻叩頭道:「現在敵人隨時可以破城,唯一的退兵之計是殺死剛毅、載漪一般誤國奸臣,顯示我們的誠意,洋人才會退兵。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。洋兵一進城,老佛爺和皇上的安全會怎樣呢?請老佛爺採納奴才的意見。」 「聖母,接受慶王爺的建議吧!要是洋兵進城,北京百姓可就太苦了……」光緒皇帝的話被亂哄哄地打斷: 「請聖母殺奸臣奕劻和榮祿,他們全是洋人的奸細。」 「我們保衛大清,忠心耿耿,受奸臣的忌妒。」 「義和團是愛國的義民,攻擊義和團的就是奸臣。」 「奸臣要殺我,求聖母救命!」 「請殺掉奕劻,他身為懿親王爺,不向著自己人,專替洋鬼說話,居心何在?」載漪雄赳赳地怒聲說。 「夠了,你們不要再吵。我是叫你們給拿退敵之計,不是叫你們來吵架的。到這個時候還你要殺我我要殺你的起內訌,這個國家能好也就怪了。你們先退下去,待我安靜地考慮一下看該怎麼辦?」慈禧太后不勝煩惱,揮手斥退眾人,把身體重重地靠在龍椅上。她嘴角旁陷下兩道大紋,腮上的肌肉米袋般松松墜下,只有眼光還沒失去平日的冷峻嚴厲。 慈禧太后並沒得到她所預期的安靜,攻城的炮聲足足響了一夜,黎明之前炮聲停了,有燃燒物的焦糊氣味流進深宮裡。慈禧太后心神不寧,披起衣服到寢宮外的走廊上探看,只見半邊天被火燒得通紅,黑色的濃煙像暴風雨前的烏雲在空中擴散。「你快到前面去問問,外頭的情形怎樣了?」她對李蓮英說。李蓮英匆匆去了,不一刻工夫連滾帶跌地跑進來:「老……老佛爺,可……可了不得啦!洋兵要進城啦!廣渠門、朝陽門、東便門快給攻破了,咱們怎麼辦啊!」他急得東張張西望望地滿地打轉轉,好像要找個安全的洞穴鑽進去。 慈禧太后木樁般直挺挺呆住,高挑的身材彷佛在一瞬間矮了一半,肩膀縮瑟著向下傾斜,以至那肥大的龍袍像隨時會滑落在地。過了好一會,她才發出微弱的聲音:「趕快召集六部大臣和大學士,把皇上也叫來。」李蓮英傳話出去,慈禧太后在儀鸞殿枯等了半日,只有皇上一人慌慌張張趕來,六部大臣竟沒有一個到的,慈禧太后傷心道:「這些王公大臣,朝廷對他們不薄,到這個時候居然丟下我們母子!」 「連殺了幾個忠臣,已經沒有人敢再進言,他們已經絕望了。載漪之流不過是利慾薰心的奸臣,見大勢已去,早忙著逃命去了,哪還顧我們。」光緒皇帝的口氣中有埋怨。慈禧太后聽了又橫眉立目道:「怎麼?你想派我的不是嗎?」「孩兒不敢。孩兒把事情已看明白,到必要時只有一死以謝祖宗和百姓。」光緒皇帝鎮靜地說。 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在宮中過了最孤單、最驚恐、最難耐和最漫長的一夜。天剛冒白,榮祿和載瀾忽然氣急敗壞地來到宮裡。「洋兵已經在攻紫禁城,東華門就要破了。老佛爺快避一避吧!」載瀾說。慈禧太后冷笑道:「洋人已經逼宮了,到哪兒避去?你們這會才來,昨天叫人怎麼沒一個到呢?」榮祿連忙下跪:「昨天已有洋兵入城,奴才身為軍機大臣,不能坐視,一方面叫載漪準備白旗表示休戰求和,另方面想找人送照會到洋使館,求他們退兵。這只是權宜之計,暫且應付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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