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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汪鳴鑾使勁揮了一下手,冷笑著接住洪文卿的話:「免職不免職你都不得認真。今天免他職,明天複他職,而且保證他的官位比你我都高。想想看,他是什麼後臺?」

  「話又說回來。榮祿討厭是討厭,可是絕對沒有剛毅討厭。剛毅那個人才真叫卑鄙猥瑣。就因為他光緒三年的時候審理了楊乃武和小白菜的案子,莫名其妙的就變成青天大老爺了。你們看他這幾年爬得多快。他這位山西巡撫,據說對老百姓最苛,刮錢的手段最精道。山西老百姓真是倒楣。」

  洪文卿聽了陸潤庠的話,苦笑著道:

  「我在家鄉聽說,他明年可能到咱們江蘇省去主持大政呢!你們沒聽說過嗎?」

  「有此一說。」汪鳴鑾點點頭,從鼻孔裡噴出一股怒氣。「他到江蘇可不許他胡來。我們念了一輩子書,管做什麼的?他不好好幹就參他,一個人力量小,多人就力量大,怕什麼!」

  「榮祿和剛毅這種人無非是欺下瞞上,做不出好事來的。所以我們不能總責備李鴻章,至少他提拔了一些真正的人才。譬如在朝鮮交涉通商事務的袁世凱,多麼有手腕,精明能幹。他不是李鴻章手下的人嗎?」洪文卿說。

  「冰凍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積弊太深,就處處出毛病,風氣如此啊!」陸潤庠摸摸鬍鬚,仰天長歎。吳大澄道:

  「這次進京,感覺風氣是益發地敗壞了。進宮,拜官,據說用銀子買都不行了,還得用西洋的稀奇玩藝兒或珍貴古董賄賂。說是不討得總管太監的歡心,便事事行不通。」

  「說起用小玩藝兒賄賂,讓人搖頭的事可就多了。如今出使外洋的使臣,外交辦得好不好是其次,能搜集到珍奇古怪的外國玩藝兒,討得王公大臣總管太監高興才是第一。有那不識時務的,只管辦國事不懂拍馬屁,回了國就被貶被參。唉唉,是沒有多少道理好講的。」汪鳴鑾由激動轉為悲歎。

  「真有這樣糟?」洪文卿越聽越奇,心情也越沉重。

  「這算什麼?比這更糟的事多著呢!」汪鳴鑾說。

  「哎,你們聽說咱們的協辦大學士徐桐老夫子的趣事了嗎?」陸潤庠忍俊不禁的表情在告訴大家,他又想出了笑話。

  「徐老頭兒有什麼趣事?潤庠消息靈,笑話多,說出來讓我們笑笑開開心。總歎氣也不行。」吳大澄湊趣地說。

  「據說徐老頭兒早年的一個得意門生,做了二十來年的鄉官,頗想到京裡補個缺。誰能說上話幫上忙呢?當然是徐老師。學生見了老師,三拜九叩,說明了心願,老師也一口答應了,這還不算,還叫學生住在家裡,真是恩師情重啊!這學生在徐府住了兩個月,眼看要補上了,卻被徐老頭兒一陣亂棍打得抱頭而躥,叫他立刻滾出京去,永遠不許上門……」

  「噢,這是為了什麼?」洪文卿聽得有趣,笑著問。

  「因為他為了表示感謝恩師,送了徐老頭兒一個名貴的西洋鼻煙壺。你們都知道,徐老頭兒是恨透西洋的,恨西學,恨西洋人,恨西洋玩藝兒,凡是西洋的全恨。」陸潤庠說。

  「就算恨西洋玩藝兒,也犯不上做得這樣過火!這徐老頭兒果然頑固得像塊石頭,呵呵!」吳大澄笑著搖頭。

  「他這學生也蠢。人人知道徐老頭兒恨西洋,他偏不知道?為什麼要送洋玩藝兒呢,不是自討沒趣嗎?」洪文卿也笑。

  「他不是不知道,他原想送古碑帖的,是徐承煜給出的主意。他想知父莫若子,徐承煜當然比他更瞭解徐老頭兒的胃口。哪裡知道這麼一來官吹了,人也得回老家。」

  「徐承煜難道不瞭解他老子的脾氣,出這個餿主意?」

  「他太瞭解他老頭子的脾氣了。他是故意調理那個土貨的。那個土貨進京後看得眼花繚亂,每天又有大師兄徐承煜帶著吃花酒、逛窯子,好不快活。壞也就壞在這個逛字上。原來徐承煜有個相好的姑娘,一眼就看上了這土貨的人高馬大孔武有力,兩個人勾勾搭搭的,被徐承煜知道了。徐承煜那個人一肚子鬼道兒,不動聲色,想出這個好法子調理他。」陸潤庠說完,四個人齊聲哈哈大笑,吳大澄道:

  「也難怪,徐承煜乾枯瘦小加上一臉奸相,假如我是那窯姐兒也看不上他,也要變心的。」

  吳大澄的話可真的把幾個人逗樂了,笑了一陣,陸潤庠打趣道:「大澄你是什麼?我直當你還是個童男子呢!」

  說笑夠了,汪鳴鑾正起顏色:「話又說回來。徐老頭兒雖然妒惡外國事物,他那寶貝兒子徐承煜可是專門搜集外國珍奇玩藝兒,用那些玩藝兒去籠絡貴人,聽說他現在跟幾個王爺走得很近,專給王爺們物色姑娘小子,他的那頂官帽,不就靠了他老頭子和拉皮條兩個門路得來的!」

  陸潤庠聽了笑道:「全北京城,除了鳴鑾和大澄兩個柳下惠,哪個王公大臣不出去逛逛?人家沒有你們那個道行呀!鳴鑾也忒憤世嫉俗了些,逢場做戲,吃吃花酒,玩玩姑娘小子不能算罪狀。」

  「你忘了,還有個更大的柳下惠李大人呢!」洪文卿說。

  「哦,李鴻章大人哪!他敢嗎?他夫人是高廉道趙畇家的姑奶奶,家規嚴啊!管我們的肅毅伯像管兒子,據說訓戒的方式是連打帶罵還帶罰跪。此說真假不知,他不逛倒是不假。」陸潤庠說。

  大夥兒又是一陣笑,吳大澄道:「這樣說啊,我倒情願他出去逛逛,多兩段柔腸,也許可以少割兩塊地。」

  聽到「割地」兩個字,汪鳴鑾不屑地道:「洋務再讓咱們的肅毅伯李大人辦下去,說不定有天北京也得割掉,那時候你我就都是洋人了。哈哈!」他仰天笑了兩聲。

  「我不是為李鴻章說話,」陸潤庠壓低了聲音。「有些事他不是不想辦,是辦不了。就譬如他要買戰船,擴建水師,經費也籌備齊了——你們聽說了嗎?聽說太后受李蓮英的慫恿,把這筆銀子用來修園子,擴建水師的事不談了……」

  「決定了嗎?」吳大澄急切地問。陸潤庠悻悻地道:

  「說是決定了呢!說是李鴻章跪在太后面前不肯起來,請求擴建水師,結果挨了一頓好罵,說他心裡只有洋船沒有太后老佛爺。傳說李鴻章下朝在車裡一路流著眼淚回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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