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賽金花隱沒於紅塵盡處(代序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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計畫寫這部書的當初,就立意把它寫成真正的小說,而且是「女性文學」一類。為了不願讓讀者以為我在寫歷史小說,或為賽金花做傳——賽金花雖然早已隱沒於紅塵盡處,她和她的時代,她周遭的人,卻是真實存在過的,因此取書名時頗費猶疑,最後終決定用《賽金花》。 《賽金花》甫一寫完,便在臺灣的《中華日報》副刊連載。新加坡的《聯合晚報》、美國的《世界日報》、香港的《星島日報》一一跟進,接著國內的《四海》創刊號和《十月》也各刊載一部分,反應似乎比我所期待的為好。當然,名導演李翰祥先生買去版權,要改編成電影和電視劇,讓書中的人物活生生地與讀者和觀眾見面,是我最覺安慰的。 賽金花於一八八七年正月,嫁給蘇州才子、狀元郎洪鈞做妾,儘管坐的是八個漢子抬著的綠呢大轎,前面還有樂隊和狀元紗燈引路,說穿了仍不過是妓女從良。 妓女從良本也是極平常的事,但是這頂轎子卻把賽金花抬到了另一個世界,從那時起,至今天整整一百餘年,她的故事一直被流傳渲染,根據她的風流史寫成的小說、豔詩、戲劇,多得不勝枚舉。其中最出名的,當推曾樸的《孽海花》和樊樊山的前後《彩雲曲》。這些作品的影響力至深至廣,尤其咱們中國人所謂的「瓦賽公案」一節,彷佛已由這堆白紙黑字得了鐵證,沒人不認為賽金花是個淫欲橫流的尤物,和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有過「一手」。《孽海花》裡既已露出端倪,《彩雲曲》裡那句:「此時錦帳雙鴛鴦,皓軀驚起無襦褲。」自然就越發地證實了「瓦賽」二人的親密關係。 賽金花原是妓女,出賣肉體對她應是順理成章的事。她生得花容月貌,又是名震九城的紅姑娘,最為別的妓女所不及的是到過外洋,通曉外語,洋大帥統率萬軍,征城掠地廝殺之餘,找個女人解解悶以調解枯燥生活,在人性上也頗說得過去,「瓦賽公案」似乎並無可疑之處,連我本人也曾信其有。我對之懷疑,要刨根挖底弄清這段公案,還是最近兩三年的事。 為什麼我忽然鼓起興致,研究起賽金花和瓦德西的交情呢?一來是賽金花這個名字目前常常見報,有關她的傳聞、記述、討論之類的文字不少,頗引起我的好奇,很想一探究竟。再個原因是,每當和外國朋友們閒談,說到庚子年間歐美八個國家與中國交戰的一段歷史,觀點和說法相距甚遠,我們說是八國聯軍侵略中國,他們說是拳匪排外,殺害教士,迫使他們不能不派大軍來保護自己人,同時懲罰拳匪和清廷。當問有沒有研究過義和團為何要排外?又說不出個道理,彷佛愚昧兇惡的中國人沒來由的就仇視起洋人來。而瓦德西是德國歷史上的名人,熟知歐洲歷史的人全知道他的業績,如他是普法戰爭時的英雄等等。但所謂的「瓦賽公案」,對他們則是新奇異聞,聞所未聞。這樁「公案」只存在于我們中國人之間,在西方世界裡是一點也沒有,更不被承認的。可喜的是,好幾位文化圈裡的洋朋友對我表示,不如寫出來,願聞其詳。 有天和好友莉莉閒聊,我說:「真想把這段歷史弄清楚,寫一本以賽金花這個人物為經,以八國聯軍和當時社會為緯的長篇小說。」莉莉道:「你為何不寫呢?這個題目對西方人尤其有趣。你寫,我願為你譯成英文,將來再出德文。」 莉莉是個以英文寫作的作家,朋友能在文學上合作,自然是愉快的事。於是就這麼決定了。 為了找資料,我不知跑了多少圖書館,托了多少識與不識的人。在西柏林的市立圖書館裡,朋友説明我找目錄,做複印,連洪狀元在柏林做公使時的戶口名簿也找到了。有位專門研究德國華僑史的青年漢學家,只要發現與瓦賽兩人相關的資料,不管是直接間接,是圖片、報導、散文、小說,一定立刻告訴我知道,從他那兒我得到許多珍貴有用的資料。最出乎意外的,是我兒子在我住的這個工業城的圖書館裡,借到了瓦德西侄女寫的瓦德西夫人的傳記,書名是《愈發清楚》,還借到了瓦德西《拳亂筆記》的德文原版,和一本名不見經傳、名叫《賽 金花》的英文書。 我長住北京的叔叔,寄來了舊日北京街市胡同區域位置的小冊子、商鴻逵所著的原版《賽金花本事》和賽金花在一八八七年身著古嬋娟裝、任立凡手繪、洪狀元題字的「采梅圖」的照片。一時之間,中外文資料集了五六十種,有的還附有珍貴圖片,讓我讀不勝讀,觀不勝觀,從此便掉入了歷史的「陷阱」。 這些資料讀起來太有趣,也太使人著迷,像做偵探一樣,從一個點發現一條線,再從一條線看出一個面,一層層地剝繭抽絲,便能引出事情的真相。有一陣子,每天腦子裡總晃動著賽金花、瓦德西、洪狀元等人的影子,把他們做為我小說裡的主人公的意願是無可動搖的了。為此我特別到西柏林原清朝公使館的故址,海德路十八號去參觀了一次,試想著百年之前,這所庭園裡的女主人,穿著系了二十四條飄帶的六幅湘綾裙,大宴賓客時的盛況。雖然原來的使館房子在二次大戰時被盟軍炸毀,好在現在的這幢仍在原處,仍是前為馬路後為小河,房子的建築形式也無改變,還是長方形的白色樓宇,一點也不會妨礙我思古之幽情。 一九八六年春天的大陸之行,大目標之一仍是追蹤賽金花的遺跡,從北京到上海,再到她的故鄉蘇州。在漫天細雨中,我走過賽金花童年時奔跑過的長巷,尋視了她娘家的故居,也去了洪狀元「金屋」藏賽金花的繡樓。樓已敗破,原來的七進大院被隔得零亂支離,但舊時雕欄玉砌的影子還依稀得見。 資料看得多,便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面之詞。某些文人名士站在士大夫立場,一廂情願地憑著幻想編故事,在他們的潛意識裡,出賣靈肉的女子根本算不得是人,是陪男人說笑和泄欲的工具,糟蹋糟蹋又何妨?因此曾樸僅僅是為了「且可鋪敘數十回」①,硬是張冠李戴,在《孽海花》裡安排賽金花與瓦德西在歐洲通姦。〔①引自楊雲史致張秋溪函。〕 依照齊如山所作《關於賽金花》一文的說法,正好與曾朴和樊樊山等相反:他認為「瓦賽公案」是空穴來風,事實上賽金花壓根兒就不認識瓦德西其人,理由是賽金花是妓女出身的姨太太,不具備做公使夫人的條件,在歐洲那三年,歐洲人也不會把她當成公使夫人,更輪不到她出來交際,又說她的德語「稀鬆」得很,「不及我」①等等。提出的佐證甚多,歸根結底一個觀點:賽為妓女,身份下賤,不值一提。〔①引自齊如山文。〕 以上的兩種說法是出自我們中國人的,那麼歐洲人,尤其是德國人,對這段「公案」的看法又是如何呢?由於對中國方面「侮辱」瓦德西的反感,他們特別強調瓦德西對女色無興趣,他四十二歲才和尼爾大公爵的遺孀,紐約女子瑪莉·李結婚。婚前一段長期的單身漢生活裡,居然沒有一點羅曼史和緋聞,婚後的他,是個崇拜太太的體貼丈夫,兩人共同生活的三十年,甜蜜得「若天天在度蜜月」。一般好丈夫每逢結婚紀念日,都會送太太玫瑰花表示愛情不渝,瓦德西卻是每個月都要送束鮮花給瑪莉。他們的婚禮是一八七四年四月十四日舉行的,瓦德西為了感謝上帝賜給她如此賢德美麗的妻子,每逢十四日一定送花,連在中國戰區那十個月也關照花店按時送到,直到一九〇四年他去世為止,從未間斷過。①〔①引自依麗莎白·瓦德西著《愈發清楚》。〕 瓦德西出身貴族名門,因他長兄在戰爭中犧牲,他便繼承了父親的伯爵名位。他的官運也一帆風順,做過駐法國的武官,自從娶了瑪莉為妻之後,更像運動會裡的三級跳一般,不幾年之間,由一個駐紮外省的上校軍官,升到全國陸軍總部的總管。任八國聯軍統帥之前,已升到軍事參謀總長,他的三級跳式的官運,主要是瑪莉善交際,與德皇威廉第二有師生母子般的交情,連威廉第二的皇后奧古斯塔·維多利亞都是她給拉攏的。從整個描寫瓦德西夫婦的為人、教養、風度、品味及家庭生活的資料來判斷,他絕不會荒唐到以八國聯軍統帥之尊,跟賽金花大搖大擺地住在慈禧太后的寢宮儀鸞殿。至於說瓦德西不肯見李鴻章,賽金花硬提著他一隻耳朵命他相見,或謂儀鸞殿失火,瓦德西抱著賽金花光著身子跳窗而出之說,不但無稽,似乎連最起碼的人與人之間的尊重也缺乏。 依著這條線推理,是不是齊如山舉證的——賽金花根本就不認識瓦德西一說便成立呢?我認為也不成立。 一百年前的柏林,外交使節和德國高官多集中在兩個區域,其一就是《孽海花》中所說的「締爾園」。「締爾園」若翻成中文就是「動物花園」。當時的中國使館和瓦德西的家宅都在這一區,瓦氏夫婦和賽金花都常常到園裡去散步,都是柏林社交界的名流,都喜愛設宴請客,想不認識也不容易,但絕不像《孽海花》中描述的,兩人常到「締爾園」的小房子裡去幽會,瓦德西是個「日爾曼的美少年」之類的情形。 理由是:那時的瓦德西已年近六十。離「美少年」的階段已遠,而他太太瑪莉就在身邊,鋒頭比他還健。就算他有心拈花惹草,也得顧忌幾分,何況還有個洪狀元在看著呢!而更充足的理由是,當時的環境——德國政壇連續發生一些大事:德皇威廉第一逝世,瓦德西擔任葬儀調配和進行的總指揮;腓德烈三世即位,在位百天便死去,接著威廉第二即位,並舉行加冕大典;瓦德西的上司莫提將軍退休,瓦氏接任參謀總長;威廉第二把鐵血宰相俾斯麥趕下臺,瓦德西鑒於第一號政敵已去,愈發野心勃勃。在這些大事一波逐著一波而來的動盪時刻,身為重臣的瓦德西恐怕已忙得廢寢忘食,哪裡還有閑功夫跟賽金花到「締爾園」裡去幽會?再說,「締爾園」裡綠樹紅花,風景綺麗,咖啡館小飯館倒是有幾個,偏偏就是沒有供人幽會的「小房子」。好在有關這一段,連曾樸本人也承認目的不過是「為了鋪述數十回」,所以賽金花與瓦德西在柏林時並無曖昧關係是可以斷定的了。 齊如山在《關於賽金花》文中說賽金花:「至於委身瓦帥,那是絕對不會的。」這句話說得很正確,但其例證可信的基礎甚弱,原因是他行文述事中主觀成份太重,時時不忘自身的尊貴和賽氏的低賤身份,而且對西方社會的一些看法和推理,顯然與真實的情形不合,譬如說,齊文認為賽金花的「身份為妾,非正式夫人,因稱呼關係就不會與人交際了」,是不能成立的道理。 西方社會的夫妻關係是一夫一妻制,他們對中國人的多妻制度,目為不可思議而帶原始色彩,因此也不理會。對他們來說,夫妻關係純是這對男女的私事——洋人把私事公事是分得很清楚的。做丈夫的把哪個太太當做公使夫人來介紹,他們便視那位太太為公使夫人,洪鈞帶著賽金花出去應酬,沒有一個洋人會以為她不是「公使夫人」,因此她在海外三年的公使夫人身份不容否認。 賽金花出國時只帶了兩個伺候起居的老媽子。到柏林後「就地取材」,雇用了四個年輕的德國女孩和一個念書通文墨的「女陪伴」。所謂女陪伴,改用現在的名稱就是女秘書。這位名叫蘇菲亞的女秘書,不單掌管一切有關公使夫人對外交際應酬的事務,也每天如影隨形地跟著她,陪她逛街、購物、應貴夫人們的約會去喝下午茶、到動物花園去散步等等。是她的伴隨,也是她的蜜友。而蘇菲亞是說不通中國話的,賽金花必得跟她說德語,她們就這麼連續說了三年德語。 賽金花年輕時髦又好動,跟從中國帶來的兩個老媽子是沒什麼共同趣味的,閒時聊天解悶打交道的,當然是那四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德國女侍。年紀越小學話越容易,賽金花到德國時才十七歲,在德國跟好幾個德國人朝夕相處,說了足足三年德語,應不致「稀鬆」得跟德國人言語不通。 那年在北京見到老作家冰心女士,她問我的寫作計畫,我說了一些,冰心女士道:「我見過賽金花。」她的話令我精神大振,連連追問賽金花到底是怎樣一個人——漂亮嗎?氣質好嗎?等等等等。冰心女士說,她見到賽金花時,已是賽在死前不久的垂暮之年,漂亮看不出了,皮膚倒還白淨,舉止也算得大方文雅;令她意外的是,賽金花居然跟來訪的美國記者用英語交談了幾句。 賽金花在歐洲時只到英倫做過短期遊歷,從未有良好環境學習英語,她的德語定比英語流利得多,假如在歸國四十幾年後英語仍能上口的話,德語總該是曾經說得很純熟的,我想這樣解釋絕對站得住腳。 前面提過,賽金花不可能不認識瓦德西,而且當時能說流利德語,那麼她見外國軍隊欺侮自己人,給解解圍救救人本是很自然的事,瓦德西托她給辦糧食也順理成章,齊文中不也承認,當時他們都在做運「馬鈴薯」的生意嗎?馬鈴薯就是洋山芋。西方人若連著幾天不吃洋山芋,就像我們中國人連著幾天不吃白米飯一樣,從牙到胃都覺得很不習慣。中國老百姓被義和團和八國聯軍嚇破了膽,關起大門不敢做生意,洋兵買不著馬鈴薯是想像得出的情形,有賽金花這個通德語的舊識可用來幫忙,瓦德西托托她是合情合理的。也有的文章說,那時北京已經平穩了,市面已照常開業,用不著賽金花「去敲店鋪的門」。事實上當時北京仍是危城,聯軍的暴行並未停止,在一九〇〇年十一月二十日瓦德西致德皇威廉第二的報告中,還說「李鴻章最近曾經大膽向著使節團指責聯軍行動,謂中國居民深受其苦。」可見此時的情況仍是極混亂的,市面並未恢復正常。 德國方面,尤其是瓦德西的家屬及與他相關的人,對我們中國人所謂的「瓦賽公案」一節,采深惡痛絕的態度,認為是對他們德國人的侮辱,沒說出的話是:「我們大德國的上將軍,該是多麼尊貴嚴肅的人物,怎麼會跟一個中國妓女混在一處?你們這些沒見過市面的土中國人,到底在夢囈些什麼?」 因此,凡是德國人所寫的有關八國聯軍的著作,幾乎全部避免提及賽金花,且在有意無意之間,流露出對「瓦賽公案」一說的嗤之以鼻與憤慨,例如:伊麗莎白·瓦德西在《愈發清楚》一書中,談到她伯父在中國戰區的一段,充滿了怨懣之情,說儀鸞殿失火不僅讓瓦德西受了驚,也害得他們一家人牽腸掛肚為之不安,還有沒說出的言外之意是:「真倒楣,憑空惹來那些骯髒的謠言。」 在阿松·史密斯所著《普魯士沒有龐貝度》中,曾引述當時尚健在的瓦德西副官的話說:「在中國的整個時間,從沒見過元帥跟任何中國女子在一起過。他倒是曾經跟他最重要的夥伴李鴻章,去騎馬或參觀遊覽。」 瓦氏副官的話不外是為了證明老長官的清白,糟的是他竟越描越黑露了馬腳,毛病就出在他對中國的歷史一無所知,又沒仔細讀過瓦德西《拳亂筆記》。 一九〇〇年十月十七日瓦德西到北京,奉命議和的慶親王奕劻和李鴻章要求相見,瓦氏大擺戰勝者的架子,到十一月十五日才第一次約見兩人,談了約一小時之久,其時李鴻章已是七十七歲高齡渾身帶病的老人,連上下馬車都需人攙扶,怎麼能夠陪著瓦德西去騎馬遊玩?而且遍讀瓦德西的日記,在華期間總共才見過李鴻章兩次,兩人之間絕無私交,不會一塊兒去騎馬的。 但是瓦德西的紅鬃馬荷西亞被帶到中國則是事實,他本人在日記上曾說「常常騎馬」,賽金花口口聲聲說「常跟瓦德西元帥在天壇附近騎馬」,連全心全意要維護故世主官的高尚道德的副官先生,也不否認有中國人陪他騎馬。這個中國人是誰呢?最可能的人應該是賽金花。 能夠證明瓦德西和賽金花相識、相熟的線索並不只這幾點,小說內描寫得很詳盡,此處不必多加舉證。既是瓦賽二人相識,為何與瓦氏相關的人硬是咬著牙不承認?答案是:舊中國的文人,用他們閉塞的視野,封建的頭腦,以自己對女性和男女關係的落後觀點編出來的羅曼史,使人家實在覺得是大侮辱,亂栽贓,任意破壞人的名譽(何況瓦德西是德高望重的大將軍,伯爵!),沒辦法承認。 瓦德西與賽金花是朋友關係。當年在柏林,瓦德西伯爵夫婦是上流社會中最惹人注目的一對,特別是伯爵夫人瑪莉,被視為是特立獨行的奇女子,她把從前夫處繼承來的龐大遺產,做了許多慈善事業,因而博得社會的欽敬和名望。 賽金花年輕貌美,活潑開朗,洋人不會打聽她的出身,只會覺得她比一般陰沉沉的不苟言笑的中國人可親可愛,像個解語的瓷娃娃,加上公使夫人的頭銜,在社交場合中她必定廣受歡迎而朋友眾多。 瓦德西以征服者的身份到中國,遇到當年故舊,尤其見洪鈞已死,賽金花淪落為娼,現又受戰亂之害缺衣少食,同情與今昔之感不會沒有,所以在第一次見面時送了她一千銀元和兩套衣服解急。瓦氏在遙遠的中國,生活枯燥寂寞,與賽金花這位老朋友相遇,自是很愉快的事,跟她多聚聚談談,跟她做嚮導四處看看逛逛,屬於人情之常,不見得就表示跟她有戀情或床笫之間的關係。我們中國人把「瓦賽公案」傳得活靈活現,完全是用一個公式套出來的,這個公式就是:妓女出身的侍妾一定淫蕩,必定人盡可夫。女人(像賽金花這種女人更沒疑問)與男人那樣接近,若不是在搞男女關係還有別的什麼可做?再說,大帥哪有不玩女人的? 其實這種想法不但是大男人主義在作祟,也是貴族子弟的優越感在作祟,最不該的,是他們以知識來欺侮一個無力還擊的弱女子。妓女地位雖賤,唯她們也是血肉之軀,也有感覺和感情。相信賽金花本人也並不以她的妓女身份為榮,但自幼因家貧被賣入煙花,幾經翻騰,就是做不成一個正經人。社會如此,人心如此,她有什麼能耐改變命運? 如今這本小說出版在即,為了簡單明瞭,我決定將一度曾命名為《紅塵盡處》的本書還原為「賽金花」,讓《賽金花》做為書名,賽金花曾是個有血有肉的人,我書中的女主角原是依她而塑造,整個故事就是描述一個像她那樣的女子,和她所生活的時代。我是完全的、百分之百的、以處理小說的方式來撰寫這本書的,讀者必不會因書名為《賽金花》而認為我是在為她做傳吧!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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