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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家棟回答她的是一陣突突的摩托車聲。

  「這孩子,真走了,他會到哪裡去呢?唉唉,我為什麼要打他那一巴掌……」譚允良痛苦的喃喃,急得滿地轉圈子,轉了兩圈,拿起了上裝就往外跑,「我開車跟他吧!看他到什麼地方去?」

  「允良,你別去,他已經去遠了,你沒法子跟了。」莊靜急切的說,然而譚允良已進了電梯。屋子裡的空氣由動盪轉為死寂,蒼茫的暮色正從落地的大玻璃窗上流進來,把殘留的一點光明化為幽暗。莊靜茫然的佇立在地中間,恍然如置身於荒山中的死穀,又像漂流在無人的海上,只感到孤單、無助和絕望。

  眼前的情景,此刻的心情,使她不能避免的想起在大海中失去的兩個孩子,那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,等於是被兇惡的人活生生的置於死地的。上天總算可憐她,給她留下了家棟,如今家棟也要離她遠去了。一個十五歲的孩子,會去哪裡?……她在短短的時間內做了不少的假想,場面全是驚險的,她彷佛看到家棟騎著劉慰祖送的那輛摩托車,在車輛如梭的公路上賓士。又好像聽到尖銳的一聲急剎車,摩托車便被彈出去好遠,那個瘦長的孩子便像只死狗似的躺在血泊中了……

  莊靜越想越怕,竟有些毛骨悚然起來。她決心要找回家棟,不管到哪裡去找?「到哪裡去找呢?」她自言自語的問自己,正在這時,劉慰祖的影子觸動了她的靈機,毫無疑問的,無論家棟去什麼地方,都會去先和劉慰祖招呼一聲,說不定他此刻正在劉慰祖那裡。

  這個假設使莊靜憂亂的心立時出現了一個通道,輕鬆了不少。她連忙拿起電話撥劉慰祖的號碼。劉慰祖正好在家,聽到是莊靜,他似乎很意外,玩笑的道:

  「原來是老闆娘,打電話來要吩咐什麼?」

  「慰祖,我們家發生了事情。」

  「哦?大事還是小事?」

  「慰祖,請你幫幫忙,我們急死了。你知道,家棟騎著摩托車走了。」莊靜氣急敗壞的說。

  「走了?走哪裡去了?」劉慰祖挺輕鬆的。

  「不知道,允良一時衝動,打了他一下,他就賭氣離家,說再也不回來了。」

  「哦?有這樣的事!」劉慰祖還是漫不經心的說著風涼話。

  「我估計他一定會到你那裡去,如果他去了,就請你千萬留住他。我這就趕來。」莊靜不理會劉慰祖的口氣,急急的把話說完。

  「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來找我,我又怎麼留得住他呢?」

  「慰祖,求你幫幫忙。」

  莊靜叫了輛計程車,趕到劉慰祖的住處。

  劉慰祖穿著大皮鞋靠在床上,正在抽煙,一屋子煙臭味。天已經黑透了,他卻只開了床頭的小燈,使得半個屋子沉在昏暗裡。他的臉也是半明半暗,鼻子以下的地方明亮,眼睛和額頭是晦澀陰鬱的。

  「哦?說來真來了,你不怕?」劉慰祖還是那個調調兒,不單沒有因為莊靜進來而站起來迎接,連坐的姿態都沒讓一下。

  「我怕什麼?」莊靜忍著氣反問。

  「怕你那個譚先生知道了起誤會,或是——」劉慰祖惡作劇的笑笑。「或是對你不禮貌。」

  「你,你怎麼變成這樣的一個人?」莊靜無可奈何的搖搖頭。「家棟沒來過吧?」她想家棟一定沒來過,如果來過的話,劉慰祖怎樣也會把他留住的。哪知劉慰祖道:

  「來過,又走了。」他滿不在意的說。

  「走了,去哪裡?回家了?」莊靜緊張的問。

  「去哪裡我也不知道,不過恐怕不會回家。」

  「你這是做什麼?你……」莊靜氣得聲音發抖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「你……你是非要害死我們才甘心嗎?為什麼你不留住他?你……」

  「他要走他想走的路,我為什麼要勸他回去?」劉慰祖冷漠的看看莊靜,又加重了語氣道:「我在基本上是支持他的想法的。所以,他說要去過新生活,我聽了滿高興,送了五百馬克支持他。」

  莊靜又急又氣又恨,絕望的罵道:

  「你是無可救藥了,你是壞透了,比魔鬼還可怕。現在我相信你真的沒人性沒良心了,我——」莊靜正邊說邊轉身要走,桌上的電話鈴響了。劉慰祖拿起話筒,一聽是譚允良的聲音,便笑著道:

  「啊呀!原來是譚老闆,對呀!你太太在我這裡,我叫她來聽電話。」他用手按住話筒對莊靜不懷好意的道:「快來聽電話吧!你那位譚老闆真瞭解你,知道你在我這裡。」

  「允良,你在哪裡?」莊靜急忙接過電話。

  「阿靜,我到處打電話找你,到底找到你了。」譚允良在電話中急切的說。「阿靜——」

  「允良,你找到家棟沒有?他沒回家嗎?」

  「阿靜,你得快來大學醫院的急救處,家棟出事了——」

  「啊,天哪,我的孩子,家棟,家棟——」沒等譚允良把話說完,莊靜就尖叫一聲,傷痛欲絕的哭起來。以至後來譚允良又說了什麼,她一句也聽不清楚。「允良,我這就趕了去」。她掛上電話,轉過臉狠狠的注視著劉慰祖,咬著牙道:「劉慰祖,你連一隻野獸都不如,野獸吃人,可是不吃自己的兒子,你連自己的兒子都要殺死,你殘忍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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