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趙淑俠 > 春江 | 上頁 下頁
三六


  「莊靜,我道歉,我剛才是氣話,是胡說——」其實他話一出口就後悔了。

  「你道歉也不行。慰祖,我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裡的人,沒辦法合到一起去。我們必須要分手了。」莊靜把話說完,腰肢一扭,踏著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就轉身走了。他連忙追上去,嘴裡叫著:

  「莊靜,別走,聽我說——」

  莊靜頭也不回,連走帶跑的,攔住一輛車,跳上去一會就走得老遠。他站在馬路當中,惱恨著自己的衝動和愈變愈壞的嘴。

  莊靜真的不理劉慰祖了。到她家裡、銀行裡、或在街上截住她,都是不睬不理,就像從來不曾認識他一樣。後來她居然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的走在一起,彷佛真的下決心跟他絕交了。

  劉慰祖的日子被罩上一層重重的陰雲,絕望像利劍似的刺著他的心,他痛苦得不知怎麼是好了,坐不住立不穩,書念不下去、飯也吃不下去,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。

  這情形立刻被他祖母和父母發現了,於是他們都來安慰他,表現對他的愛和同情,也都勸他忘記莊靜。

  「那個女孩子,我第一眼就看出她不可靠,是個朝秦暮楚的人。慰祖,這個女孩子不值得你為她傷心。」祖母說。

  「慰祖,天涯何處無芳草,憑你的人才還不能交到更好的女朋友嗎?忘了她吧!」繼母鼓勵他。

  「去去,找同學玩玩去。或者叫你媽幫你準備個派對,請你的朋友們來跳跳舞。」父親塞給他一大迭鈔票。

  「呂蓓蒂前天還來了呢!你怎麼不去找找她。」祖母又抬出她最中意的呂蓓蒂。

  劉慰祖一句話也沒說,默默的走開了。家人的關懷令他慚愧,而對他和莊靜的不瞭解令他加倍的痛苦。

  他自然不會去找呂蓓蒂,卻在一個失眠的深宵,從床上爬起來,駕著父親的汽車一口氣跑到莊靜的家。

  他用力的按電鈴,拼命的打門。折騰了半天,黑暗的視窗亮了,緊閉的門徐徐的開了。門裡站著莊靜,她神態驚慌,眼光裡充滿恐懼。

  「莊靜……」

  「啊!慰祖,是你……」她長長的籲了一口氣,把門打開,讓他進去。「我好怕,不知道是什麼人叫門。」她塗了蔻丹的柔長的手指,輕撫著胸口。

  「你怕,你一個人在家?」他奇怪她母親怎麼不在家?

  「媽媽到南部她乾姐家去了。」莊靜兩手插在睡袍的口袋裡,有點矜持的說。「你知道嗎?她的攤子已經收了快一個月了。她口口聲聲說要自食其力,不要我養活她,可是她又找不到別的事。她心情不好,到南部住幾天散散心。」

  「她的攤子收了?是你叫她收的?」

  「嗯,是我。」

  「喔,莊靜,我那天只不過在胡說,你就認真了。」劉慰祖大為感動,上前一步,把莊靜攬在懷裡。

  「慰祖,不光是為你,我本人也不喜歡媽媽的職業,總覺得她丟臉。可是我傷了媽媽的心,我好難過,……」莊靜伏在劉慰祖的胸口上孩子似的哭著。

  「莊靜,不要哭,我們總要想法子把一切解決的。」他親她的額,她的臉,她那顆大黑痣和滾熱的眼淚。「莊靜,我的小姐姐,我以為你真不理我了呢!」

  「我怎麼會呢?慰祖,我愛你,除了你我不會愛任何男人,你懂嗎?」她用手臂環住劉慰祖的頸子。

  「我懂,我現在懂了。」劉慰祖把臉伏在她的頸窩裡喃喃著。那夜他留在那裡沒回家。

  兩人又言歸於好了,陰影卻仍然在。但是他們故意不去看它,躲著它。

  「莊靜,你要鼓勵我。我必得要用功念書,必得有好成績,我讓家裡滿意,家裡才會讓我滿意,我的目標是將來兩個人一塊兒出國,祖母和父親都是說話算話的。」

  「對,我們不該再鬧意見,該努力改變環境,對不對?」莊靜快樂的說。

  「對,莊靜,你真聰明。」

  兩人決定改變環境,環境竟真慢慢的改了。他們不再為家庭的陰影所左右,不再彼此挖苦,雙方都本著誠意,為未來開闢途徑。

  有天莊靜用她墨黑的大眼珠朝劉慰祖凝視了好一陣,忽然說:「慰祖,咱們結婚好不好?」

  「現在結婚?」劉慰祖吃驚已極。這個提議令他大意外了。「為什麼忽然想現在結婚?」

  「因為……因為我覺得結了婚心就定了。」莊靜垂下長長的睫毛,那神情看著竟有幾分落寞,臉色也顯得憔悴。

  「唉!你在想些什麼?難道不結婚就有什麼不安心的?」劉慰祖扶著莊靜的肩,輕輕的搖晃著。「不要胡思亂想,等我畢了業再談吧!書沒念完背後就拖個家——」

  「我可以負擔家庭生活,不過得苦一點。」莊靜打斷他的話說。

  「不行,莊靜,那絕對不行。我們不是說好了嗎?以服人的表現和和平的態度來爭取未來的幸福嗎?我們如果現在結婚,不單影響我的學業,家裡也絕不能原諒。難道你願意我跟家裡鬧翻嗎?你絕不會的。是不?莊靜,我們要有耐心,要等……」劉慰祖覺得莊靜這個提議太荒謬了,說了一大篇不能結婚的原因。莊靜一言不發的聽著,聽完沉思了半晌,微笑著說:

  「慰祖,你是對的,我們不該現在結婚,你也不能跟家裡鬧翻。我不過是說著玩玩的,你別認真。」

  莊靜果然再也不提結婚的話了。但她似乎有意在回避他,約她出去,她總推說太忙走不開,到銀行去找她,她竟常常不在。那天他去她又不在,他便問坐在她附近的一個女同事:為什麼莊靜又沒來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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