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趙淑俠 > 春江 | 上頁 下頁
三二


  「什麼?她母親是個算命的?這……」祖母激動得失去了一向的鎮定,有點氣急敗壞的。「這也太不象話了。你怎麼能交上這樣一個女人?什麼叫算命的?完全就是跑江湖的下三濫嘛!」

  「算命的就是專門胡說八道,用假話來騙錢的。」父親氣得來來回回的在地上走,一步比一步重,彷佛要把地板踏個洞出來才能減輕心中的氣悶。

  「慰祖,想想看,我們這種人家,怎麼能跟一個在市場上擺攤子拆字算命的人家來往?結親當然是更不可能了。你不怕人家笑話嗎?你就不想想你爺爺的聲名和你爸爸的地位嗎?你倒是怎麼一回事呢?這個女人憑什麼把你迷住的。」祖主機板硬著尖尖的面孔,生氣的說。

  「奶奶,她人是很好的,也知道上進,還想報考大學夜間部深造呢!她聰明得很——」

  「我不管那些,就憑她媽媽是個拆字的這一點,我就怎麼樣也沒辦法承認她。」祖母冷冷的說。

  「以騙人的手段謀生,下流。」父親下了斷言。

  他窘迫的站在地中間,滿面愁苦,不知該出去還是該留下來?當然是應該出去,和莊靜約好八點鐘在西門市場的一家咖啡館裡碰面的。壁上的掛鐘已指著七點半,眼看著要遲到了。他想拔腿就跑,卻又沒有勇氣,祖母和父親正在生氣,而且反對他去會晤莊靜。他向來沒膽子反抗祖母和父親,也不想反抗,在深心裡他幾乎承認他們是對的。擺拆字攤的女人算什麼呢?不正如父親所說,是「以騙人的手段作為謀生的技能嗎?」他去過莊靜的家裡一次,母女兩人住著兩個小房間,裡面的佈置倒還清雅,只是掛在牆壁上一張世界地圖大小的人像,上面畫著各式各樣的黑痣,還寫得麻麻密密的注解的圖,令他看了好難過,難過得要作嘔或是不能忍耐。

  莊靜的母親頭髮已半白,從五官上看,年經時候應該還是個有姿色的。怎麼會吃上這一行飯呢?他把這話問莊靜,她說:「我母親懂陰陽,學過易經,有資格做這一行的。」後來她又說:「她母親的職業使她覺得在人前抬不起頭。以前是沒辦法,我們不能不吃飯,我不能不念書。現在我也工作了,賺的錢是不多,不過省一點苦一點也可以維持的。我幾次跟媽媽說:拆字攤別擺了吧!她不肯,說是讓她再唬幾年,積幾個錢,我好上大學。你別看我媽媽,她一直因為我沒能上大學覺得不安呢!」

  想起莊靜的這一段話,劉慰祖的眼前不覺一亮,彷佛突然看到了光明。

  「她跟我說:她母親就要停止給人拆字了。她母親現在不過是想賺幾個錢給她上大學。」他討好的說。

  「不是她現在做不做的問題,是她已經做過了,根本就屬於這個等級的問題。」父親頑固的說。

  「不行,這個女孩子你別交了。家世不登大雅,年紀又比你大。慰祖,你從來是聽話的孩子,聽奶奶的話,重新交一個。」祖母說著靈感就來了。「人家呂蓓蒂老來找你玩,你也不熱呼,依我看她就不錯——」。

  「跟莊靜比起來,呂蓓蒂就像一個戴了假面具的小丑。」他不敢編排祖母的不對,就以糟蹋呂蓓蒂來出氣。

  「慰祖,你這什麼態度?奶奶的話你也可以頂?」

  「繼先,你也別罵他,他是一時迷了心,認准了一個門;……」祖母反而護著他。

  這時,一直在作壁上觀的繼母說話了:

  「媽,我看不如讓慰祖把那個女孩子帶回來看看。慰祖不是說,她母親做那一行是不得已,為了生活嗎?也許那女孩子是真好,在那麼苦的環境,還總念著要上大學呢!如果僅僅是錢的問題,事情是可以改變的。我們為什麼自己不能培植一個兒媳婦呢?繼先,你認為我的意見怎麼樣?」

  繼母的話使他感激得差不多要跪在她的腳下了。他注意的觀察著祖母和父親的反應。他們先是不贊成,由於他的懇求,繼母的打圓場,祖母才勉強的點點頭,允許把莊靜帶回家,叫她親眼看看再作道理。

  祖母松了口,父親那一關也就算順利通過。現在他心裡不停祈禱著的,是莊靜能合祖母的意。

  【第九章】

  星期六的中午,劉慰祖按照約好的時間到××銀行門口等莊靜下班。莊靜是在一個月前調回總行的。自從她調回來,他便每天都要跑一次城裡,常常是等待她下班,然後一同去吃晚飯,再到河邊或郊外,僻靜人少的地方去散步談心。

  莊靜出來了,新做的頭髮,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薄呢套裝,塗著淡粉色口紅,抹著藍眼膏,豔麗得路上的行人都要回過頭張望。

  「好漂亮,收拾得像要去赴大宴了。」劉慰祖笑著打量她。

  「天知道,到你們家做客比赴大宴會還讓人緊張呢!」莊靜嘟起小嘴。

  「記著,我祖母無論說什麼,你都聽著,可別反駁。」

  「知道了。你已經說過一遍了。」

  「跟我父親要多談銀行業務,會計統計什麼的。」

  「我好像是專程去討好的,也許只不過是白費力。」莊靜忽然又擔心的患得患失。

  「哪裡會?別亂想。」他說。心裡其實知道莊靜離劉家選媳婦的條件差得遠。如果他能冷靜的憑理智選物件,也不會挑選她。無奈愛情是這麼無可理喻的事,她給他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震撼的,就直覺的感到認識她,熟悉於她的一切,非要愛她,獲得她,也非得到她的愛不可。他們已經交往了半年,從一開始便是沒有保留的熱戀。對於莊靜的一些小毛病,他也不是沒看到,譬如:她太注重外表的修飾,太陶醉于自己的美麗,也太喜歡對異性表現她的魅力,而惹起他的忌妒之心。她時而大談命相學,時而大談金錢,讓人弄不清她到底喜歡什麼?但莊靜的優點也是說不盡的。她坦率、活潑、能言善道、腦筋靈活,熱情得像一團火,又那麼美豔。交往了半年,他只有愈來愈愛她,愈來愈不能沒有她,如果一天不見,他這一天就會像缺了什麼。他認為莊靜的吸引力是無人能抵禦的,連祖母和父親也抵抗不了。想到這兒,他的信心又來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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