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趙淑俠 > 春江 | 上頁 下頁
三一


  「好,一定帶你去看。」劉慰祖彷佛很有把握的說,其實心裡明白事情並不那麼容易。劉家交往的人全是在社會上有頭有臉,有地位,或是祖先有聲名的。像莊靜這樣一個連學都升不起的算命的女人的女兒,銀行的小職員,他祖母會歡迎嗎?會允許他和她交往下去嗎?當然,莊靜是可愛的,比祖母牌友呂四奶奶的孫女呂蓓蒂之類的不知可愛了多少倍,而且他已死心塌地的愛上了她,必得有天把她帶到家人的面前。這一天不知何時會到來?還得用恒心毅力去爭取。考慮到這一層,他不禁有些憂心忡忡了。

  學校裡很快的傳開了劉慰祖和×銀行之花熱戀的消息。

  學生們交異性朋友談戀愛本來是最平常不過的,一點也用不著大驚小怪。但事情發生在劉慰祖身上,對象又是附近銀行裡的女職員,就顯得非常的不尋常。人們的第一個反應是:為什麼學校裡那麼多的女同學對劉慰祖傾心,他都不理不睬,特別是校中的大美人,八美圖之一的韓芳藜,主動的向他發動攻勢,是幾乎人人知道的。他都裝傻,故做不懂,只跟她保持著普通同學的交情。以致許多人認為他根本屬於太上忘情,對誰都不會動情的一種。也有人說他條件太好,眼光高,就連韓芳藜那樣人品才華都全的人也不放在眼裡。直到他與莊靜一同到淡水河上月夜泛舟、看電影、泡咖啡館的種種行動傳到學校,大家才改變了對他的看法。但緊跟著的是好奇與惋惜。好奇的是這個女職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才,居然把個劉慰祖迷得神魂顛倒?惋惜的是,已在社會上做事的女孩子自然不如在學的學生,為什麼放著那麼多女同學他不愛,倒去愛一個在社會上工作了好幾年,已染上社會氣的女職員呢?

  於是,無論男女同學,都想看看X銀行之花的真面目。那個只有一間門面的小銀行便人來人往的熱鬧起來了。

  碰巧莊靜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,在城裡一千多人辦公的總行大樓裡,她也是眾人注目的名人,鋒頭出慣了,並不怕人看。她站在櫃檯裡,誰看她她就用那對銳利的黑眼珠往回看,終於看得那些好奇的人退縮不來了。

  「那女人生得是不錯,可是歲數一定二十拐彎了。」

  「看著是很帥,不過又塗紅嘴唇又抹紅指甲的。」

  「她的那對眼睛真美,看誰誰都受不了。」

  「想不到劉慰祖的胃口就是如此。」

  眾人很議論了一陣子。平日很重視輿論的劉慰祖,這時為情所迷,完全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說,反正就是愛定了莊靜這個人。

  外人議論,家人也看出了他的變化。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經常關在房裡看書了,他的話變多了,而且出語幽默,常說笑話。臉上總是笑吟吟的,人也變活潑了。他常常不回家吃晚飯,如果回家吃,也是筷子一放,嘴巴一抹就走,不過十二點不回來。他越發的注重衣裝和儀錶,出去前對著鏡子照了又照。

  針對這些跡象,祖母和父母親交換心得的結果,一致認為他是有了要好的女朋友,正在鬧戀愛。

  那天吃過晚飯他正要開溜,就被祖母叫住。

  「慰祖,你別忙著走,坐一下,奶奶有話問你。」祖母坐在紅木太師椅上,拿只牙籤悠閒的剔著牙。

  「奶奶有什麼話要問?」他只好硬著頭皮站住,明知故問的裝傻。

  「你最近總不在家,夜裡很晚才回來,回來也迷迷糊糊魂不守舍。你都到哪兒去啦?」祖母凹眼膛裡的眼珠銳利的盯著他。

  「我——」他明白攤牌的時候到了,考慮著該怎麼說。「我跟一個朋友在一起。」

  「在一起做什麼?」

  「喔——就是談話、散步、看電影什麼的。」

  「你這朋友一定是女的吧!」祖母好像有意要逗逗他,含笑的說完,和坐在旁邊的父親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色。

  「嗯,是女的。」

  「是你們學校的同學?」繼母插嘴問。

  「不是同學,她是銀行職員,已經工作兩年了。」

  「在銀行工作?學會計統計的?」一直坐在旁邊吸雪茄煙的父親,忽然開口了,喜形於色,他的想法是:如果劉家能討一個懂會計的媳婦,將來廠裡的財務不必假外人之手的話,該是多麼理想。

  「大學畢業,又工作兩年,歲數一定比你大吧?」祖母停止了剔牙,把牙籤丟在盤子裡,等著他回答。

  「她……她沒念大學,是商職畢業的。歲數……是比我大兩年,今年二十一……」他吞吞吐吐的。

  「慰祖,我真不懂得你,學校裡放著那麼多現成的女同學你不交,倒去交上一個年歲比你大,連大學也沒念過的女人,這算什麼?」父親已經改變了最初的態度,失望深深的掛在他方方正正的臉上。「她為什麼不念大學?是考不上還是有別的原因?」

  「她功課好,也想念大學,問題是環境不允許。」

  「環境怎麼不允許?她家裡是做什麼的?」

  「他們沒有錢,她父親是在十年前去世的,她母親是……」他不善於說謊,又覺得她母親的職業使他難以啟口,他怎麼能說她母親是「鐵口女真人」,在市場裡擺拆字攤給人算命的呢?「她母親……」

  「她母親是做什麼的?」祖母的目光像兩支利劍,緊盯著他的臉。

  「她母親……是個預言家……」他含混的說。

  「什麼是預言家?」祖母轉向父親和繼母。

  「你是說,她母親是給人拆字算命的?」父親沒回答祖母的話。一下子掐滅了雪茄煙,站起身大聲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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