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趙淑俠 > 春江 | 上頁 下頁 | |
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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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滿不在乎的看看他們,輕蔑的道: 「你們來做什麼?祝壽?人的生死是頂自然不過的事,人人都有生日,難道你們裡頭有人沒有生日?有什麼可慶祝的?為什麼活到八十就得慶祝?為什麼命長就值得慶祝?哼!你們這些只曉得錦上添花,只懂得拍馬、做假的人,我勸你們快回家去得啦!你們不都有個家嗎?蠢人!」 這一番話像一顆炸彈,轟然一聲震醒了所有的人,大家先面面相覷,緊跟著是爆發式的憤怒,咒駡聲、嘆息聲,女客們的尖叫聲,剎那間亂成一團。 「天啊,天啊……」年紀大的太太們,驚得不知該說什麼是好,只得叫天。 「可怕,太可怕了。」年輕的女客嚇得捧著心口。 「這種不肖子,要好好的教訓。」 「孽障,孽障啊!」 「豈有此理,簡直不成體統。」 「劉慰祖在外面鬼混了十年了,混成流氓了。」 「奇怪,繼先那樣的君子,怎麼會生出這種講道兒子。」 「不象話,不象話……」 在盛怒之餘,誰也顧不得面子了,七嘴八舌,議論紛紛,都想找出最刻毒的字眼來形容對他的不悅。 「呸!你們這群可笑的蠢貨!」他不屑的掠了眾人一眼,便拖著他的東西到後面去了。 宴會自然是在萬分彆扭的場面下結束的。他父母忍著羞恥與悲痛,低聲下氣的向客人說著認罪的話。「請原諒吧!慰祖在外面飄蕩了十年,吃過大苦,精神受了刺激,請別把他的話當真。過幾天他情緒平靜了,我一定叫他登門去道歉。真對不起,真太對不起……」他聽到父親左一遍右一遍的重複這幾句話。 伸手不打笑臉人,他父親平時人緣又特別好,經他一道歉,那些氣得肚子要爆炸的人彷佛真的原諒了。 「我們不會跟晚輩同樣見識,不過慰祖年紀也不小了,怎麼可以這樣胡鬧,不是我這老朋友挑眼,這小子是給慣壞了,得嚴厲的教訓他一頓。」 「繼先兄,我看慰祖的刺激受得不小,你們該帶他到精神科去看看。」 「喲!劉太太,真難為你,給這樣一個人做繼母可不容易啊?難為你怎麼把他帶大的。」 * * * 無論人家說什麼,他父親和繼母都有氣無力的,「是啊,是啊」的應著。 他在後面隔著牆聽得清清楚楚,心裡又是好笑又是痛快,只是仍覺得意猶未盡,還有太多的怒火沒發出來。 客人打發走,他繼母就從她穿著的織錦緞拾袍的腋下,抽出條白紗手帕抹眼淚。 「準備了整整一個月的壽宴,想不到是這麼收場。」 「別說了,到後頭看看老太太吧!」父親長歎一聲,半摟著繼母的肩膀,到後間來。 祖母已經嘮嘮叨叨的數落他半天了。 「我還當你是給我拜夀來了呢?敢情是故意來搗蛋的。我把你從小帶大,你當容易呀?幹嘛你要這個樣子對付你奶奶?這個沒天良沒心肝的畜生……」祖母淌著淚,用一個手指指著他。 「媽別難過了,回房去躺躺吧!」繼母過去攙扶。 「你別扶我。我就是想問問這個孽障,幹嘛要跟我過不去?我一輩子就一次八十歲,硬叫他給鬧完了。」老太太硬氣得很,安如磨石的坐在椅子上不肯站起身。 祖母數落她的,他想他的,他把下巴翹得老高,兩隻眼睛空茫茫的望著走廊外的夜色,對屋子裡的人全不睬不理。 他父親鐵青著臉,倒背著手地站在中間,幾次要開口,都因為氣得太厲害,嘴唇打顫而咽回去了。 「慰祖——」父親終於開了口。 「誰是慰祖,我早就不叫這個可笑的名字了,我無祖可慰,也不想慰了。」他蠻橫的打斷父親的話,傲慢的說。 「什麼?你改了名字?改了什麼名字?」父親又吃驚了。 「我改叫劉浪,我情願流浪,不願意『慰祖』」。 「哎喲!慰祖,你說的可叫什麼話呀?」祖母驚得停止了嘮叨。 「你,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?上次回來,你待了一星期,就不聲不響的走了。一走十年,沒有一個字。今天你回來,沒有人想追究過去,你回來全家人都高興。為什麼你要跟家裡人做對,你好像很恨我們?」父親很沉痛的說。 「不是好像,是真恨,我恨你們。」他爽快的接上。 父親半天不做聲,鼻樑旁邊的肌肉在隱隱的抽動。 「慰祖,你沒有理由這樣恨我們。」父親抑制情緒說。 「慰祖,不管你給自己取了什麼時髦名字,我看你還是我那個小孫子慰祖,家裡人人疼你,你幹嘛要恨我們呀?」祖母又用手指著他,臉上的皺紋裡淚水還在閃亮。「你呀,你是沒有理由恨我們的。」 「慰祖……」他繼母又在抹眼淚。 「好了。」他把雙手一揮,止住眼前的三個人再講下去。「第一,我不是劉慰祖,我說不是就不是。第二,我有足夠的理由恨你們。」他霍的一下子站起,邁了幾步,停在祖母與父親之間。「你們還想欺騙我嗎?還想裝君子面孔嗎?勸你們不要白費力量了。」他加重了語氣,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道:「上次我回來就是專門來偵探這個秘密的,哼!什麼將門之家,什麼忠厚傳家,算了吧!告訴你們老實話,我找到了她。」 父親整整領帶,乾咳了兩聲,試探著問: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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