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曼娟在冬天，握住一隻小手(4)

在冬天，握住一隻小手(4)

　　映月垂下頭，不說話，桂華忽然緊張起來：

　　「怎麼了？可哥怎麼樣了？」

　　「原來你關心可哥？」

　　「這是什麼話？可哥是我看著地出生的，我看著她長大。我只是，只是……」

　　「只是你忘不了那件事，像一個鎖一樣，把你對孩子的愛都鎖死了。可是你本質上是一個愛孩子的人，你只是欺頗自己，壓抑自己。」

　　「我不知道，我想，我大概需要一點時間。」

　　「我是已經沒有時間了。」

　　「你到底想說什麼？」

　　「我昨天去醫院看過檢查報告，是血癌，將近末期。」

　　四周忽然變得很安靜，人聲車聲都沉默。桂華站起身，無意識地向前走幾步，回轉身看著映月，說不出話，只能喘息。

　　竟然是血癌，為什麼是映月？

　　「也許檢查出了錯，我們再去別的醫院，重新檢查——」

　　「我需要幫助，媽媽年紀大了，可哥還這樣小，什麼都不懂……我想到我們的交情，你有事就會來找我，我也只有找你了。」

　　「我不信。我就是不相信。這有什麼道理？老天有沒有眼睛？」

　　「可能老天爺看我太累了，決定讓我去後臺休息……桂華！面對現實好不好？我也不願意，只是，由不得我們呀。」

　　可哥看見她們哭成一團，急匆匆跑回來，鑽到她們倆中間：

　　「ㄇㄚˇㄇㄚˊ！華ㄚˇ姨！你們要麼了？怎麼哭了？」

　　映月摟住可哥，哄她：

　　「沒事。我們太久沒見面了，所以就哭了。可哥去跟狗狗玩吧。」

　　「可是，我不想去了。華！姨，你不要哭了，我的賤狗手怕借你，好不好？」桂華努力止住淚，對可哥說：

　　「我們去吃巧克力蛋糕好不好？可哥最愛吃巧克力蛋糕了，對不對？」

　　「對呀。ㄇㄚˇㄇㄚˊ也愛吃，我們去吃蛋糕吧。好棒喲！」

　　三個人都站起來，映月把可哥牽到桂華面前：

　　「可哥。牽著華ㄚˇ姨的手，好不好？」

　　「好啊。」

　　可哥毫不遲疑，溫暖柔軟的小手遞給桂華，桂華身心俱霞，她一點一點去感覺，好小好小的一隻手，握得好緊，好確定。桂華呼應了那樣的溫情與信靠，她把那只小手牽住，牢牢握著，多年以前她曾失去的，一個孩子的小手。

　　可哥一邊牽著映月，一邊牽著桂華，她又開始唱歌了。桂華想著，待會兒耍記得幫她拍拍手；又想應該問問男人，它的別墅可不可以養只小狗？他沒理由不答應的。走在紅磚路上，可哥快活地跳格子，並沒注意到映月鬆開了手，桂華注意到，並且轉頭，映月輕聲說：

　　「我只想知道，如果沒有我，你還是會牽著她向前走。」

　　是的，我會的。

　　桂華沒有回答，牽著可哥繼續走。天似乎漸漸暖起來了，也許是因為這只小手，也許是因為春天將近。

　　〈創作完成於一九九六年〉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