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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夜明月在荷塘(6)


  「傅家搬走了嗎?」

  「哦!」女子臉上有一種然的喜悅:

  「沒搬。你要找那一位?請進來坐。」

  「老師再見!」孩子們揮著手跑開了。

  程嘉仍佇立,未曾移動,她盯著眼前的女子,彥輝的新娘。努力地,讓這陌生的窈窕身影在瞳中凝結。

  女子也停住,轉身看著她,客氣的微笑:

  「你是彥加的朋友?彥妤……還是,彥輝?」「都是。」她回答得有些倉卒。

  院子裡一棵芭樂樹,已經長得既高又灶,她懷疑是否是當年和彥輝合力栽種的。

  「這是芭樂樹。」女子向她介紹,如數家珍:

  「都有十幾年了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程嘉說:

  「我以前就住在附近。」

  女子再度微笑,頰畔的酒窩嵌得正好,暈黃燈光照射下,特別溫柔婉約。

  「真可惜,今天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在。進來生生吧!」程嘉進了客廳,一切都重新裝潢佈置過,窗上貼著雙喜紅字,整齊雅致。女子匆匆卸下牆上的小黑板,兩三下便把餐桌上的茶杯小碟拾綴乾淨。

  「還沒請教你的芳名?」

  「程嘉。」

  「程小姐。我叫秋芳,你大概不認識我。我跟彥輝結婚,還不到兩個月……」

  程嘉點頭,對她友善她笑笑,彥輝的結髮妻,彥輝的。

  秋芳轉進廚房去了,可以聽見杯碟撞擊的輕微聲響。程嘉無意識地流覽,猛然與微笑的彥輝撞個正著,穿黑色西裝、打領結,頭髮異常黑亮光潔。她像觸電一樣逃開,心臟遭受壓迫,呼吸變為不順暢的喘息,有片刻不知置身何處。然後,她強迫自己,注視相片上的彥輝和秋芳。

  彥輝看來有些不一樣,並不是她所熟悉的。是因為他太刻意而正式?或是他們太久沒有相見?

  大約一年前,彥輝在她客廳的大沙發上,她把燈光調暗,輕輕挨著彥輝坐下。

  他們剛鬧了一次大瞥扭,為的是程嘉與紡織業鉅子似真似假的戀情曝了光。程嘉不肯認真解釋,其貿她自己也不知道意欲何為,可是,見到彥輝傷痛,她真確感受心慌。

  彥輝飲幹她遞上的酒,站起身,準備離去。

  「你不要走!」她喚而後,降低音調:

  「今天晚上不要走。」彥輝轉頭看她,他的聲音極暗啞:

  「咖咖!」她攀住它的頸項,專注地吻他。他渾身戰慄,喘息粗濁,它的擁抱令她窒息:

  「嫁給我!嫁給我……求求你,珈珈……嫁給我──」第一次,也是唯一的一次,他向她求婚。

  她不回答,瘋狂地物他、撫他、愛他,把他推倒在沙發上。

  「珈珈!」他捆住它的胳臂,並且加重氣力:「我要你嫁給我。你聽見沒有?」

  「我不能嫁你。」她像作夢一般,飄忽地:

  「除了嫁你,什麼都可以答應。」

  她把披在身上的黑綢褪下,同他伸出手,全心全意地等待,絲毫沒有意亂情迷的激動。

  這是一場絕對的奉獻;不意塵埃的際會;半生的約盟。

  彥輝紋風不動的站立,彷佛面對一個陌生的女人:

  「我要的不只是這個,你知道,我要的是什麼。」

  「這是你應得的。」

  「我,應得的?」

  「這麼多年,你一直付出,我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的……」

  「回報!」他嚴厲地,眉眼糾結成憤怒的線條:

  「在你的腦子裡只有回報、只有價值、只有名利、只有斤斤計較。這麼久、這麼久了,你只是想著回報……」

  「是我虧欠你……」

  「是啊!」他用力把她拉向自己,咬牙切齒地:

  「你欠我太多,你來還吧!來回報啊!」

  她無法應付他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憤怒與痛苦,垂頭可見巴黎縛衫被他踐踏在腳下,就像她瑟縮狼狽的心情。

  「你是在屈辱我。」彥輝鬆開她,寬闊的肩膀垮下:

  「我配不上你,我明白。」

  「你瞭解,我沒有這個意思。」她沮喪地,不敢觸碰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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