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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夜明月在荷塘(2)


  這是在醫院,程嘉轉頭尋到珊珊。

  「姊!好一點沒有?」

  「我怎麼會這樣?」

  「醫生說你太虛弱,剛才可能是缺氧。」頓了頓,珊珊帶著笑意:

  「大概禮服太緊,妨礙了呼吸。」站在病床兩測的女孩都笑起來,程嘉搖搖頭,隨之失笑。

  「所以呀,程姊!我們平時好辛苦的。」最年輕的菁菁在一旁起哄。

  程嘉微笑地,看著這一群美麗的女孩,每個都經她親自挑選調教,洗褪鉛華,則有著驕人的青春燦亮。

  知道程嘉沒事了,女孩們七嘴八舌討論今夜的慶功宴。赫爾抱了一大束鮮花,和程嘉的經紀人一道走進病房。程嘉安靜地接受醫生的檢查,「好好休息」的囑咐之後,病房又歡騰起來。

  「美不美呀?」赫爾指著花,有得意的神色。

  程嘉微笑著,對他闔了闔眼,表示感謝。

  「你們回去吧。」程嘉說。

  病房中的細語低喃,變為一種嗡嗡地震動,令她暈眩反胃。

  赫爾領著一群女孩離開了。經紀人陳文靠近病床,靜靜看著她,過了一會兒,輕聲說:

  「今天晚上的展示,還是成功的。」程嘉緩緩轉開臉,不說話。

  「把身體養好,才是真的。你把自己繃得太緊……」

  珊珊站在病床的另一邊,幾回猶豫,終究小心地問:「報紙……」

  「很難說。我鄭重地拜託過他們,可是,阿嘉現在新聞性很高,即使不借著這個機會大作文章,恐怕也一定要提一提的。反正……」

  陳文仍不停地說著,珊珊專注而憂慮的聆聽。這些都是程嘉的事,與程嘉有最深切的關聯,可是,那些鮮明的字句,只像飄掠無蹤的煙塵,無法凝聚成實質的意義。

  它的眼光遊移到窗外,看不見其它的建築物。假若可以俯視,必然是萬家燈火皆在腳下,而四周沒有燈,月色清冷。

  許久許久不曾感到如此孤絕。

  正像多年前,從家裡沖出來的那個夜晚,天地縱然遼闊,卻沒有它的容身之處。內部奔騰著一種毀滅的欲望,烘在腦門,令她陷於昏亂混淆。

  巷口駛來一輛腳踏車,車燈刺眼地閃亮,幾乎沒有思索的時間,她迎上去,以全部的氣力,作最後的拚搏。

  煞車聲尖銳地把黑夜劃破,沒有痛楚,沒有尖叫,只有肉體結實碰撞地面的聲響,甚至,也沒有驚疑。

  一切都應該結束了,十二歲的她以為。

  因強烈的震動而昏厥,卻又因猛烈的痛苦而蘇醒。首先聽見的是類似哭泣的顫抖聲音:

  「她會不會死?會不會死呀?」

  路燈黃黃地籠罩,她費力睜眼,看見抱著它的人,白色上衣血漬點點,把眼光往上移,目有些意外,怎麼會是這個人,傳家的男孩子。

  傅太太和其它的鄰居紛紛奔跑過來。

  「媽——」傅彥輝喘息地:

  「我撞到人了。」

  「是程家的女兒。」大人們驚怪地嚎叫:

  「珈珈!珈珈!你怎麼樣?」他們把她送到附近唯一的小診所,醫生恰巧不在,倒把值班的護士忙得人仰馬翻。

  她仰躺在診所唯一的病床上,銀白色的燈光把周圍景物襯得慘慘澹淡。她最明顯的傷處住額角,一緊一舒的脹痛以後,幾乎麻痹。但,在護士為她消毒並止血的時候,撩起新的、大銳的疼痛,是不能負荷或解脫的,於是,她模糊地呻吟。

  「這樣長的傷口,還是縫一縫吧!」不知道那一位太太說。

  「醫生又不在,怎麼縫啊?」護士的口氣透著不耐煩。

  比較大的醫院在城裡,距離這小鎮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,傅太太急得拭淚:

  「那怎麼辦呢?漂漂亮亮的女孩子,要是留個疤……」

  「先止血嘛!把血止住就沒關係啦!」這會兒,護士的口吻卻又透著樂觀的愉悅。

  隔著薄薄的三夾板,可以聽見傅太太斥責兒子的聲音,大略是怨他車騎得太快,終於闖下大禍。

  她專注地傾聽了一陣,沒有聽見傅彥輝的聲音。

  傷口包紮好了之後,護士留她下來,要觀察一段時間,確定是否摔成了惱震盪。

  傅太太和鄰居們先後離去,一面去取醫藥費,一面向程家通報消息。

  家裡不會有人來的,她知道。事實上,已經沒有家人了。

  事實上,已經沒有家了,地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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