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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見,啟德再見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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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溪穿過灣仔天橋上川流不息的人潮,走進辦公大樓,她的臉頰緋紅,汗水把絲質上衣貼在皮膚上,等電梯的時候,過強的冷氣使她打了個咚嗦,雞皮疙瘩迅速從手臂上站立起來。 她有預感,肯定要有一次規模不大不小的感冒了。她最怕香港的褥夏:最怕忽熱忽冷的試煉; 最怕工作繁重而又睡眠不足,這些全都一起來了,令人招架不住。 然而,一九九八年的七月,景氣低迷不振的香港人仍沉浸在一股歡慶的氣氛中,因為回歸一周年的慶祝活動漸次展開,因為新機場即將開放啟用,舊機場就要關閉了。春溪瞄到身旁一個等電梯的女人手中的週刊封面,紅色的字體,醒目的印著: 「告別啟德!告別舊時光。」她忽然感到胸口緊了緊,忙調開眼光。 走進辦公室的時候,她覺得自己可能又感冒了。 「Catherine!」同事Mary追著她用廣東話說: 「Joseph剛剛打電話來,他說你的手提電話不知道為什麼沒人接?」 「啊。我忘記帶了,在家裡。」她和同事都說廣東話的。 「他明你打電話給他。或者,一會兒他再打給你啦。」 春溪進了自己的辦公室,隔著一片玻璃,可以看見Joseph的空著的辦公室。她開門進入,嗅到薑花的氣味,供養在瓶中的雪白薑花像展翅的粉蝶,全部綻放開來,明天以後,就會漸漸枯黃凋萎了。 春溪的手按住了電話上,躊躇片刻,卻還是放棄了。 一向都是Joseph找她的,他會找到她。 況且,這次Joseph回英國,是有使命在身的,他要說服父親繼續香港的公司,雖然這一年來,公司已經賠了不少錢,而且未來一兩年也沒有什麼復蘇的可能。 「可是,這是我們的夢想。是不是?如果,父親不答應,我就要回到亞馬遜叢林裡去。Cathy你跟我一起去嗎?」 「亞馬遜?你知道不可能。」 「那麼,Cathy!你去那裡?回臺灣嗎?我跟你一起去,好不好?」春溪不說話。 Joseph捉住它的雙手,溫柔地晃動著,施行他所謂的催眠: 「好的,好的,Cathy說,好的,Cathy說,好的……」春溪忍不住笑起來。 Joseph是她的英國老闆Lawrence的兒子,比較貼近事實的說法,應該是私生子。是Lawrence與一位印度女子的婚外情的混血兒,所以,Joseph有著深遂的眼睛,黑髮,線條分明約五官,又有著西方男人的天真與熱情。 Lawrence把這個不演的兒子從南美洲叢林裡召回,由他挑選自己想居住的城市,Joseph挑選了香港,成為公司的管理人,春溪的上司。 一段很長的時間,春溪都把他當成咬著金湯匙出生的紈庫子弟,對他沒啥敬意,只是保持著一份客氣。 「為什麼選擇香港呢?」春溪問。 「香港很有叢林的感覺啊。建築物的叢林,金錢與人性廝殺的叢林。Joseph對於香港有自己的看法。 第一次見到春溪,他不喚她Catherine,而是親昵的叫Cathy。 「Hi!Cathy和你一起很棒。」春溪的想法是,老闆愛叫你貓貓狗狗都無所謂,只要他按時付錢就行了。她是這樣對前任老闆Helen說的。 Helen聽了大笑: 「我認識你十年,你總算開了竅!」 她進Helen公司時,只是十八歲工讀生,Helen總是教訓她: 「你就是吃虧在太死心眼,工作要認真,別的事千萬則認真,特別是感情的事。」 她一直學不會這一點,她恨羡慕Helen,Helen的羅曼史從來沒有中斷,而且,收放自如,雖然也有挫傷的時候,但,夜以繼日的工作一、兩個禮拜,就又脫胎換骨了。春溪覺得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像她。 和Joseph漸漸熱一點,發現他不是想像中的無所事事或者輕浮,事實上,他工作認真用心,又充滿樂觀的態度。春溪願意把他當成一個值得信賴的工作夥伴。 Joseph常約了她進行兩人的「午餐會報」或者「PUb會報」,有一夜,在蘭桂坊喝了一點酒,Joseph忽然說: 「原本,我以為你是我父親的情人,原來不是的。」 Lawrence確實曾有一個情人,那個情人是Helen,他們合作在香港成立公司。後來,Helen認識了臺灣珠寶業小開要結婚,便把股份賣給了Lawrence,並且推薦了當時很想離開臺灣的春溪,到香港來工作。 春溪一直覺得Lawrence很了不起,風度絕佳,他和Helen三、四年的感情,也是投入了真心的,春溪看過他對Helen的寵愛疼惜與體貼。然而,當Helen移情別戀,結婚生子,他並沒有撕破臉惡言相向,反而很理性溫暖的處理了他們共同的投資,以百價收買了Helen亟欲脫手的公司股份。 Lawrence是個很有格調的男人,他把愛情當成藝術欣賞,美感是最重要的,他有能力讓每一個分手的女人都想再和他戀愛。」Helen挺著大肚子說起Lawrence,她的眼中亮著閃燦迷醉的光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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