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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真的想知道(1)


  親愛的佩佩:

  我收到你的明信片了,澳洲的風景果然很漂亮。像只大貝殼一樣,建在海邊的就是雪梨歌劇院吧?將來我存夠了錢,你陪我去那裡聽歌劇表演好嗎?去年我姊跟同學去香港看《歌劇魅影》,跩得三五八萬的,我拜託她幫我帶一個SWATCH的手錶回來,她都不肯,說什麼:「田有沒有搞錯?我們又不是血拚採購團,亂沒氣質的。」結果有氣質的她買了一箱子衣服回來,好象擺地攤的,而且你相信嗎?她連箱子都是新買的。

  找在我們常常去的「漫畫王」裡寫信給你,坐在我們以前的位子,喝著我最喜歡的奶茶,這裡還是一分鐘一塊錢,寫真集分級制,飲料隨你喝到死。陳大哥經過的時候問:「阿敏,你的死黨佩佩怎麼好久沒來了?」還是陳嫂細心,推他走開:「佩佩出國了。你別惹阿敏傷心。」你看,陳嫂也看出我有多想念你。

  班上依然是老樣子,因為聯考的日子愈來愈近,大家顯得比較緊張。我們的班導換了去年教國文的楊老師,因為她帶上一屆升學班,創下前所末有的升學率,校長臨時把我們班交給她,做最後衝刺。她懷孕了,可是比以前更瘦,臉繃得更緊。第一天來班上就緒結實實的訓了我們一頓,說了兩個半小時,什麼紀律啦、榮譽啦、責任心啦……說到底還不是升學率?

  那就直接說升學率就好了嘛,說一堆有的沒有的幹嘛。後來,教務主任又恨我們說,我們有多幸運,楊老師願意帶我們班,但我們要努力,否則楊老師壓力這樣大,太不值得了。我覺得我們的壓力才大呢!說到底要去聯考的是我們,熬夜苦讀的也是我們。

  還是你好,永遠不必作聯考的惡夢了。我把你媽媽陪你去澳洲念書的事告訴我爸媽,我爸媽倒沒說什麼,長舌的姊姊教訓我一頓:「念書要靠自己,不用功去非洲也沒用!」好象她念個私立大學,一學期四、五萬學費是很了不起的事似的。我看爸媽都不太快樂的樣子,雖然最近不提要離婚的事了,我還是不要麻煩他們的好。

  對了。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,是一個叫做呂明星的男生,他就坐我旁邊,長得圓圓胖胖的,臉上好多青春痘,而且摳得紅紅的,平常不太跟同學講話,班上那些討厭男生就喜歡捉弄他,看他臉脹得更紅,覺得很可憐。你在澳洲有沒有被欺負?

  今天就跟你聊到這裡了,媽叫我早點回家,說有事要跟我們說。你下次可不可以寫長一點的信來?還有,你看到袋鼠了嗎?雄袋鼠有沒有袋子呢?如果沒有,為什麼也叫袋鼠呢?

  再聯絡。祝快樂

  想念的阿敏

  親愛的佩佩:

  請原諒我這陣子沒有寫信給你,因為家裡發生了一些事。我爸爸搬出去住了,那天我媽說有事要跟我們說,原來就是這件事。他們還問我們有什麼意見?

  「有人關心我們的意見和感受嗎?」姊姊大聲問,我看見她在發抖。我也覺得好難受,連呼吸都有點困難。爸爸委婉的解釋他們的婚姻原就是個錯誤。姊姊哭起來,她喊著:「那我們算什麼?我們算什麼?」我哭了,媽也哭了。爸還是在那天晚上搬走了。我想,姊也是個錯誤,我呢,就是錯上加錯了。

 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,媽把更多注忘力放在我身上,嗯,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。有一天她忽然問有沒有同學在老師家補習,我們卻傻傻的不知道,結果被老師嫌。我想應該不會吧,都沒聽同學在講。有一次她又問,有沒有男老師故意摸我們的身體?如果有,一定要說出來,千萬不要害怕。我說好象沒有吧。可是卻想到一年級的體育老師老黃,以前我們上體操課,他一定把手放在我們腰上,摸來摸去,說要檢查腰有沒有挺直,這樣到底算不算所謂的「性騷擾」呢?我不知道。

  我現在和阿星愈來愈熟了,他跟不上的功課,我幫他複習,他雖然不聰明可是很用功,總說要出人頭地,不能辜負他爸的期望。每一次一熬夜臉上的痘子就氾濫成災,我偷了姊在香港買的治青春痘的藥給給他搽,竟然一點效果也沒有,我看,他的痘子已經是絕症了。阿星是從嘉義搬來的,他媽媽在菜市場有一個賣嘉義米糕的攤子,米糕很好吃,星媽媽很可愛,看見我還鞠躬:「多謝你給我們阿裡照顧。」好象那個「永遠相信遠方,永遠相信夢想」的阿信喲,真好玩。他媽媽還說以後我隨時可以去吃米糕,而且免錢喔,很棒吧。可惜米糕不能郵寄,否則你也可以嘗一嘗了。

  昨天剛考完模擬考,據說班導看過成績以後,會有一場字字血淚的訓斥與期望,我們都做好準備了。關於袋鼠的事,我還在等答案,我真的很想知道。天快克了,今天就說到這裡吧。

  祝心想事成

  快累斃的阿敏

  親愛的佩佩:

  你還記得我們班上最騷包的亞琦嗎?她近來逼我們叫她「小魔女琦琦」,阿芳問:「為什麼叫你魔女琦琦?你又不不會飛。」亞琦說她媽媽在巴本幫她買到一條像小魔女範曉萱那樣的裙子,所以它是班上獨一無二的小魔女了。今天,她神秘兮兮的叫我看它的眼睛,我嚇得叫了一聲,她的眼珠變成了詭異的綠色,我的寒毛都豎起來了。「很酷吧?」她真是洋洋得焉呢,告訴我她戴了綠色的隱形眼鏡。我覺得演女鬼是足夠了,連妝郡不必化。琦琦雖然詭異,小道消息還真不少,絕對可以稱為八卦魔女。她說班導把升學率看得比天還大,完全不注意我們這些青少年的身心均衡發展,是畸形的壓榨,我們應該反抗,不該屈服。反抗什麼呀?我每天最大的力氣都拿來反抗周公的呼喚了。她說去年的班導劉老師很關心我們,叫她隨時把班上發生的事都告訴他。我覺得好奇怪,以前劉老師當班導的時候,我也沒覺得他有多關心我們。我們班能有什麼事呢?不就是那些死相男生,說有女生告密他們在教室裡偷抽煙,竟然在每個女生座位上撒煙灰,害我們裙子都弄髒了。還有那些面無表情死讀書的男生,天塌下來都不管,從來不肯說句公道話,反正男生都很討厭。

  有一個大新聞,隔壁班的胡雀喜,你記得嗎?男生都叫她若瑄的那個漂亮女生,她請假好長一段日子,原來是因為懷孕生小孩。我真的不明白,懷孕這種事不是應該發生在班導或者我阿姨的身上嗎?我們自己都只是小孩子,小孩生小孩。真無法想像。

  謝謝你為了那麼多話安慰我。爸爸和媽媽的事有一段時間我的確很難過,後來發現他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在乎我,關心我,甚至很擔心我們的心理有沒有受影響。放假的日子,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,爸爸還開媽媽的玩笑,氣氛反而此以前輕鬆。我和姊姊也不必再為他們的事提心吊膽,反正不會更壞了。

  我認識阿星以後,覺得應該知足常樂。他昨天沒來上課,今天來學校,一本書也沒帶,從早被罰站到放學。我問他怎麼回事,原來他爸爸是嘉義的組頭,欠了一屁股債,倫偷跑上臺北來的,所以他才轉到我們學校來。他一直說他爸爸不是壞人,也是被人家害的,現在黑道的找到他們家討債,所以他們全家逃出來,匆忙中他的書包都沒拿,可是又不敢回去拿。

  說的時候他的眼睛都紅了,我說:「阿星!你好可憐。」阿星說:「我阿爸才可憐。」可是我還是覺得阿星比較可憐。阿星說他一定要用功讀書考上高中,可以半工半讀,念到大學畢業。他問我有沒有想過大學要念什麼?我沒想過,但我不會和姊姊一樣去念廣告,我不知道自己要念什麼,我其實想知道,可是想不出來。阿裡就知道他要念法律系,說這樣比較不會被欺負,而且又可以賺很多錢,星媽媽就不用去市場賣米糕了。我比較擔心的是如果阿星拿不到他的書,明天還得罰站。

  這封信寫得很長吧。周公又在那兒聲聲呼喚我了,下次再聊。祝福。

  苦中作樂的阿敏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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