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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涸的城市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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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只是忽然明白,這樣匆忙趕回來,為的只是要確定,你曾對我說過的真誠承諾,都是謊言。 有一刻,在飆風的車上,我渴望出事,便永遠不必去面對那種難堪。 現在,不管願不願意,我必須勇敢面對。 情願殘缺,不願虛偽。 恬兒他們把我送回家,上午十點多,我靠在沙發上等著熱水燒開,迷迷糊糊中入了夢,看見你單獨站在我家樓下,我向你奔去,急切地,告狀似地: 「有一個女人,說她是你太太也,有一個女人——」 你轉頭望向我,顯露悲傷的表情。 我停住口。那麼,這是真的了。 我在尖銳的壺笛中醒來,沖泡一包速食面,無情無緒地咀嚼著,吞咽困難,幾番努力,終於放棄了。 難道我的咽喉有了毛病? 不行,我不能坐在家裡,一直待在家裡是沒有意義的。 我想著,發現自己正在你公司大樓對面,正午時分,湧出許多吃午餐的人群,白花花的陽光照射下,有一種迷失的感覺。 老師!老師—— 在喊聲中,我看見湘湘、欣樹,我看見雪卿。 「什麼時候回來的?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飯?沈大哥請客。」 我看見了你。 你看著我,沒有驚喜,只有詫異,以及疑問。 我沒說話,氣氛有些僵。 「雪卿。」你輕喚。 「我們先走了,改天再一起吃飯。」雪卿扯了湘湘和欣樹走開。 (即使在這時候,你還是懂得我的。) 「發生了什麼事?」 你帶我在一間餐廳的角落坐下,侍者送上冰水和菜單。 我握住水杯,注視著一樣的容顏,慌亂的心情忽然安定下來。 「你好嗎?」我問。 我竟然問你好不好。 「可不可以告訴我,發生什麼事?」 我問了你那天晚上的行蹤,你說你出門了,直到半夜才回家。 「我打電話給你,是一個女人接的,她說是你太太。」 你不說話。 否認哪!告訴我,我可能是在做夢;告訴我,那只是個從小就仰慕你的表妹;告訴我,那天有些從國外回來的朋友,因為正巧是阿爾巴尼亞或是智利的愚人節,他們故意捉弄你。你一定要否認。 可是,你不說話。 「你並沒有離婚,你讓我變成我自己最不喜歡的那種人。」 「我在努力辦手續,雖然手續還沒有完成,可是,這兩天就可以……」 「為什麼會這樣?我完全相信你的——」 我說不下去,準備離開了,我不願繼續這樣地對峙了。你迅速捉住我的手腕: 「我原本希望事情能順利,不想你擔憂和煩心,所以才……」 「所以才讓我傷心!」 「聽我解釋,好不好?」 我深吸一口氣,仰起下巴,在憤怒的火焰中,一個字一個字咬住: 「解、釋、吧。」 你看著我,幾度想開口說話,終於,頹然不言了。 我用力地,把手腕從你指掌中抽離。 一杯水。 有一種衝動,很想將水潑向你,就像電視廣告片,但,中年的你與郭富城是很不一樣的。被潑水的郭富城是浪漫的,你卻可能是狼狽的了。 想像與現實,一直有著極大的差距。 我轉身往外走去。 正是一種離開的姿勢。 (像以前每一次那樣喚我,我會留下來。) 我終於走出去。 (你沒有挽留。) 覺得每一步都踩踏在自己最珍視的情感上。想像著餐廳外便是傾盆大雨,我將走進雨中,讓臉孔變得模糊,分不清是淚是雨。 啊,多麼痛的領悟! 你曾是我的全部, 只願你掙脫情的枷鎖, 愛的束縛, 任意追逐, 別再為愛受苦。 天空果然陰暗,卻還沒有下雨的意思。 其實,早知道有今日,我們不如做朋友就好了,雖然不會有那麼多快樂,卻也不會有這麼深的痛苦。 不知走了多久,發現自己來到仁愛路行道樹的綠陰下,滑坐在鐵椅上,一步也走不動了。心裡空空的,不願存放任何情緒,我不想怨懟的醜陋割裂與你之間曾經美好的感覺。 我聽見自己低低地唱著歌。你曾說我在快樂的時候就忍不住唱歌,讓身邊的人也快樂。 謝謝你愛過我,愛得那麼久。 謝謝你守著我,一直到最後。 總算這來時的路還有你懂我, 我知道你的心中現在有多痛, 帶著你愛我的心任性的向前, 你終會懂我為的是什麼。 我為的是什麼?脊背靠進椅背,這一次我唱歌為的是不快樂。 鳥雀在林中飛翔,我心中那片神秘美麗的花園消失了。 但,我不要太悲傷,同樣的曲調可以唱成不同的歌: 你走吧,我不哭,無論多痛苦。 你走吧,我不哭,就算會迷路。 明天一個人的我依然會微笑。 雖然它或許也是傷心的開始。 愛情的輪回總是一次又一次。 是悲是喜終將都變成往事。 明天,只剩蔔自己一個人,還得微笑?我不確定是否可以如此振奮。 唉。 我真的非常疲倦了。 這真是個悲觀的城巾,明明應該下雨的。 黃昏以後,卻仍絕望地乾涸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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