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曼娟 > 我的男人是爬蟲類 | 上頁 下頁
走在夢的邊境(1)


  我要帶你去一個神秘的地方,看一看美麗的景象。你說。

  大蟲:

  我終於去探望阿姨了,母親在電話裡催促過好幾回,說是從美國帶回來的巧克力都要融化了,表妹恬兒也頻頻探問什麼時候可以看見我幫她捎回來的捲髮器。

  然而,學校一開課,各種瑣事紛紛而來,假若我只匆匆去一趟就走,阿姨肯定要翻臉的。因此,探望阿姨起碼要預計大半天的時間才恰當。

  「媽!飛來飛去的蝴蝶終於飛到我們家來啦。」

  恬兒一見我便扯進廚房,一邊告訴我阿姨昨天就做好了熏魚,放在冰箱,此刻正大張旗鼓地炸蝦球,一旁蒸籠裡轟轟白煙,乃是粉蒸排骨,砂鍋裡的人參雞噗噗地震動著,並且據說姨父已被支使去買需要排隊才能買到的蟹粉小籠包……好一片兵荒馬亂而又四海升平的景象啊!

  「哎喲!蝶子,瞧你瘦得……」

  阿姨的豪爽氣概,頗有些巾幗英雄的規模,只是她喚我「蝶子」,常令我覺得自己與碗筷茶杯一類,當然,比起「蝴子」,「蝶子」還好聽一些。

  「對不起,姨,我最近太忙……」

  「忙是忙,身體顧不好,還行嗎?每次看電視,我都說我們蝶子不是這個圓臉嗎?怎麼只剩個小尖下巴?」

  「其實,我的體重沒什麼改變……」

  「那就是精神不好!人最重要就是精氣神嘛。你媽也擔心哪,說美國沒有純正土雞,沒法兒給你進補。那有什麼難?我說交給我,你瞧,活魚活蝦,全是活蹦亂跳的,純正放養山雞,我看著現宰的……」

  「排骨是我媽硬從豬身上搶來的,豬不肯給,還打了一架呢!」

  突然插嘴的是今年才念大一的小表弟恬兒,一邊說著一邊開了冰箱找冷飲喝。

  「瘋瘋癲癲,說什麼呢!」姨皺起眉頭,忙著挑揀油鍋裡炸得金黃的蝦球。

  恬兒扯了我去她房間,研究發卷的使用方法,我幫她上著發卷,她從鏡中打量我:

  「告訴你一件事,我老爸老媽又要替你作媒了,這個物件條件不錯哦,跟你同年,剛拿到博士學位,才回國,是藥廠小開,好像對你挺仰慕的,千載難逢吧?」

  我停住,盯著她美麗的大眼睛:

  「我覺得跟你很適合啊。」

  「我也覺得。可是媽媽說長幼有序,你是姐姐,以前戀愛運又特別壞。她今年偷偷幫你批了流年……」

  「怎麼樣?」因為她的神秘兮兮,我也壓低了聲音。

  「說你的真命天子應該出現了?」

  「是嗎?」我微微背轉身。

  「啊哈!」恬兒攀住我的肩:「有事瞞著我啊。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你剛剛在微笑,知不知道?你不自覺地微笑了。而且,你呀滿臉桃花!」

  「鬼扯。」我笑著推她。

  「別過來。」她作勢躲藏:「你的桃花彈了我一頭一臉。」

  「沈恬!」連名帶姓地表示我的抗議:「你為什麼不去演戲?」

  「你告訴我實話,待會兒我才能替你掩護。」

  餐桌上,努力加餐飯的當兒,阿姨果然提起來,使用一貫的開場白:

  「蝶子現在什麼都好了,不必大人操心。阿姨提起蝴蝶是我外甥女,都覺得揚眉吐氣。可是呢,對一個女人來說,最大的幸福應該還是……」

  「媽!」恬兒迅速打斷:「姐姐已經找到她的幸福了。」

  沾著沙拉醬的蝦球從阿姨的筷子上滑落,姨丈伸向排骨的筷子停住,猶豫片刻,夾住隔壁盤中的小黃瓜。

  「恬兒!」我喚。記得我並沒有說得這麼確定的。

  「我是說,她找到一種類似幸福的感覺……呢,找到,可能可以找到,差不多快要找到……」

  所有人密切注意她的話語,緊繃的氣氛中,忱兒忽然站起身。

  「什麼事?」

  牽一髮而動全身。

  「我要盛湯。」

  「媽媽不知道?」阿姨深呼吸,重新去夾功敗垂成的那只蝦球。

  「其實,八字還沒一撇,所以,我都不知道從何說起。」

  「有機會帶他到家裡來坐坐嘛。」姨丈再度鎖定粉蒸排骨。

  「是呀,讓姨丈幫你看看,姨丈看過的人多。」

  「看過的病人多吧。」忱兒嘬著嘴喝湯,還不忘調侃。

  「姨支醫院的事還是那麼忙嗎?」

  「換了院長好一些,年紀大了,容易疲勞,也禁不起累。」

  我們聊了姨丈的小兒科和恬兒的檢驗科,正說到興濃處,阿姨還是忍不住問:

  「蝶子!那個男的是什麼樣的人?」

  我可被難住了,我不願以身高、學歷、職位、家世來形容你,竟找不出描述你的方式了。我們有時鄙夷人們只以外在條件去衡量一個人,太過浮面膚淺,而那卻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呢。

  「抽象一點來說,那是個爬蟲類男人。」恬兒果然盡職地替我解圍。

  「什麼蟲?」阿姨追問。

  姨丈鎖住眉做出思考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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