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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琳達(1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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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燕心到洛杉磯的時候,真是舉目無親,身上一共只有卅五元美金。但她在臺灣聽人說過:「到了美國,就是身上一文不名也不會挨餓,只要肯吃苦,找事是易如反掌的。」故她尚能鎮定。下了火車就到問訊處去問到學校的公共汽車,然後把行李寄放好,給了紅帽子五毛錢,裝著沒有看見他接錢時不屑的神情就匆匆走出車站。學校在靠近日落大道 (Sunset Blvd)的西林(West wood),公共汽車票又花了她五毛錢。 到了學校,她先到外國學生顧問的辦公室(The Foreign Students Adviser's Office )報到。然後要求見顧問。那個女書記挑起一邊眉毛問她有什麼事,燕心躊躇了一下,低聲地說:「關於經濟方面。」女書記把眉毛挑得更高,扭著身子就進了顧問辦公室,然後在門口向她招呼。 顧問是一個年青人,高而瘦,鎖著眉心。燕心低著頭絞著手指把她的情形敘述了一番,希望他能設法為她找個差使。他半晌沒說話,忽然像記起來似地說:「有一個太太想找一個學生住到她家裡去,替她洗碗,照顧她六歲的女兒。你願不願意?」 「只做這兩件事嗎?」 「週末還得幫她打掃一下房子,沒有別的了。除了吃住以外,她每月給你五元錢零用。你假如願意,我可以打電話和她接洽。你不妨在外面等一下聽回音。」 燕心回到外面,臉上有點笑意。找事果然不難。她在家雖未學過洗碗掃地,但這是不學自會的事,看小孩,她自己也有小妹妹。一月五元零用,幾個月後就可以買一件長裙曳地的舞衣了!她坐在靠門的椅子上,眼睛直視,笑意更深。但忽然她覺得有人在回答她的笑,她收起笑容,定神一看,並不認識,看那人的高矮膚色倒有點像東方人。 「嗨!」那個人說。 她剛來美國,當然不知道「嗨」是「哈囉」之意,只覺得他無故向她嘿了一聲,甚覺有氣,故轉過頭去看女書記,以表示沒有聽見。 「你們不認識?」女書記說,「這是吳燕心小姐,這是張祖明,占姆張。」 張很有禮貌地向她鞠躬一下,她也欠身為禮,兩人就操著國語攀談起來。不久顧問出來,朝張點點頭,對燕心說:「我和李茲太太通過電話,她說她特別歡迎外國學生,你可以立即去見她。」然後對女書記說: 「莎立,你把李太太的地址找出來,打一份給吳小姐。」 「謝謝你,」燕心嚅嚅地說:「一來就麻煩您。」 「這是我們的責任,」他說,手插入褲袋裡。「你知道怎麼去比佛利山(Beverly Hills)嗎?」 「華特爾先生,」張插嘴說,「我想我可以送吳小姐去的,我的車就在樓下。」 「那很好,省得坐公共汽車。祝你好運氣。」顧問說,點點頭,目送他們出去。 張一面開車,一面很熱心地把學校及中國學生的情形告訴了她,又把比佛利山這一區的情形大略說了一下,「這是洛杉磯有名的富家住宅區,好萊塢很多明星都住在那裡。」 一進比佛利山區,景色比之日落大道一帶,更有一種華貴氣象。房子不但整潔,而且建築精巧。每座房子前面是綠茵一片,修剪得一絲不亂,晚櫻花嬌弱地垂著頭。李茲太太的房子是灰色的牆,黑色的窗框。深紅色的及地窗帷依在客廳的長窗兩側,隱約可見,與窗前白色的繡球花相映,愈顯清秀。 應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,家常打扮的女人,她一見燕心就熟練地伸出手來,「我是李茲太太,你想必就是華特爾先生電話裡說的那位元吳小姐吧?」 「我就是,」燕心說,靦腆地把手抽回來。 「我是占姆張,我是送吳小姐來的,」張說,他的英文很流利,雖然帶著重濁的四川味。燕心的英文發音雖然自以為不帶家鄉調,但她說得不好,結結巴巴的很窘人。 「請進來,請進來,客廳坐。」 正對著門的是一個家庭小酒吧。客廳是在門的左手,長窗對著草坪。一套不十分摩登的沙發和一架龐大的電視機散落地放在客廳裡。沙發和地毯都是淺灰的,和深紅的窗帷很相配。連著客廳,只隔一個拱門的是飯廳,長方形,鋪著白色臺布的飯碗和玻璃櫥 、銀器櫥都是棕色的桃花心木做的。櫥裡的銀器在一抹夕陽裡顯得光可鑒人。 「吳小姐是剛來美國?」女主人請大家坐下後,向他們遞了香煙(吳、張都不會抽),自己點燃了煙才問燕心。 「是的,我上星期到的,在三藩市的朋友家住了一陣。」 「你喜歡小孩嗎?」 「是的,我喜歡。我家裡弟妹很多。」 「你還喜歡美國嗎?」 「是的。」 「你是不是願意住在我這裡?白天在家時看看小琳達,晚飯後洗洗碗,星期六幫我打掃房間?」 「是的,我願意試試。」 「我原來有一個女孩瑪璃住在這裡,她現在帶琳達出去玩了。她將要結婚,快要搬出去了。她等一會兒會告訴你做些什麼事,同時會帶你去看房間的。你的房間在樓上,從前是我丈夫的書房,樓上有一個洗澡室,這樣我們可以互不打擾。」她善意地笑了笑。「我晚上常出去,你要在家陪琳達,別的沒什麼事,你覺得合意嗎?」 「是的,當然。」 張在一旁幾乎被燕心一連串的「是的」引得笑起來。他覺得她娟秀羞怯,他應該保護她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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