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港臺海外 > 西西 | 上頁 下頁 |
感冒(3) |
|
透過了父母的安排,我終於和我的未婚夫訂了婚,我不知道當我母親問我對子訂婚的事有什麼意見和看法的時候,我說了些什麼話,我想,我大概是沒有說過什麼話的,我有什麼話可以說呢,我的感覺只是:我的父母不要我了。為什麼我不能平平靜靜地在我的家裡(?)度過我的一生呢。我那時候是那麼地哀愁,一個女子在自己的家裡長大了,長老了,父母就感到坐立不安、顏面無光了,我於是想,那麼就答應了也好。我是因為有了這種無可奈何的感覺才和我的未婚夫訂婚的。我其實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,我並沒有志趣相同、話語投機的朋友,我能選擇什麼人來做我未來的丈夫呢,我的未婚夫其實也是個不錯的男子吧,我們並不完全陌生,他對我彬彬有禮、親切和藹,打完網球為我挽提我的運動用品,特意為我訂購音樂會的入場券。我已經三十二歲了,我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呢,難道竟要一輩子留在父母的家裡,讓他們繼續為我數:三十六、三十七、三十八,然後是四十五、四十六、四十七? 「哎呀,魚姑娘,你一定是著了涼了。」 楚老太太說。 「沒有,沒有。」 我雖然連連說了沒有、沒有,但仍然一口氣打了兩個噴嚏。 「你看看你,還說沒有,不又打噴嚏了嗎?」 楚老太太說。 「這裡的冷氣的確比較冷。」 我說。 餐室裡的冷氣的確有點冷,我因為匆匆出來,竟把我那件薄羊毛外套留在我工作的地方了。那是夏天的一個星期六的早晨,時間已經將近正,那時候,我仍在我的工作的地方上班,我是在社會福利署工作的,我最近的工作,是在一個小小的房間內接見我們邀請了他們前來的老年人,他們都是來領取高齡金的。當然,他們不必親自到我們工作的地方來領取他們每個月應得的款項,因為屬於他們的高齡津貼,早由我們直接轉入他們的銀行戶口之中,可是每年一次我們仍請他們親自到我們的工作地方來,讓我們見見,好知道他們仍然生存。所以,最近的這段日子裡,我工作的地方從早到晚都出現了一批批的老年人。 早幾個星期,我們發過信,請附近的高齡津貼領取者到我們這裡來,所以,他們一批批地來了,他們多半由他們的一個家人陪同了前來,有的步行,有的乘的士,有的由一個至兩個家人陪著,也有身體健康些的,獨自一個人上來。陪老年人到我們這裡來的人多半是婦人,所以,大堂內就十分熱鬧了,老年人和陪他們來的人幾乎形成對等,大家都嘮嘮叨叨地,仿佛有說不盡的活似的。 大堂上有許多長條的板凳,來和我們見面的老年人都坐在凳上輪候,今天是星期六,窗外的天氣是這麼的晴朗,好美麗的一個夏天。因為是星期六,所以我的心情特別輕鬆,再過不到一個鐘頭,我就可以下班了。星期六的下午,只要天氣好,只要是夏天,我總會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,我和我的弟弟都是喜歡游泳的人,而我的父親,他只喜歡打網球。 我看看表,十二點四十五分,還有一名老年人要見,見完了我就可以回家去。吃過午飯,我可以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。 我拿著手上的檔案,打開小房間的門,呼喚我今天要見的最後一名老年人的名字。一位披著通花披肩的老太太從板凳上站起來,陪著她來的竟是一名男子,當他們走進我小小的工作室時,我看見了迎面走來的人而忽然呆了一呆。 「咦,想不到在這裡遇見你。」 他說。 素白的襯衫。(今夕何夕,見此良人。) 「嗯,沒想到是你。」 我說。 我打開了我面前的一個抽屜又關上了。 「許多年不見了。」 他說。 燈草絨的褲子。 「大約有七、八年了吧。」 我說。 我在桌面上找尋我剛才還捏著的一管原子筆。 「應該是八年了。」 他說。 涼鞋。(既見君子,雲胡不喜。) 領取高齡津貼的手續並不複雜,來和我們見見面就更簡單了,我們的主要工作是核對一下申請人的姓名、年齡、住址,看看他們的身分證,並且看看他們自己。只要讓我們知道他們仍好好地活著,我們的工作就完成了。我他核對的專案—一作了一個記號,仍把帶來的種種檔交還申請人。 「你是魚姑娘嗎?」 楚老太太問。 「是魚,一條魚的魚嗎,」 楚老太太問。 楚看了看脫表. 「是虞。」 我說。 「從前有一位古老的皇帝,叫虞舜,我姓的虞,是那個虞。」 我說。 我合上了我工作的一切紙頁和資料夾。打開抽屜,然後鎖上。 「要回家去了嗎?」 他問,扶持著他年老的母親,為她把她的披肩移正了。 「嗯,放了工就回家去吃飯。」 我說,搶先走一步。打開我小小工作室的木門。 「一起午飯怎麼樣?」 他問。 美麗的微笑。(清揚婉兮。) 是在餐室裡,我染上了感冒。餐室裡的空氣實在是太冷了些。或者,我患上了感冒,並不是由於那一次的著涼,而是接著的幾個星期,楚和我都在空氣調節得頗令人發抖的餐室裡,我的身體一直很好,所以我沒有帶備預防的外套,我實在對自己的抵抗能力太過自信了。 楚常常在我下班的時候在我工作地方樓下的大門口等我。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