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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冒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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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我離開他家的時候,我又說了請他無論如何要來參加我的婚禮的話,他所那是一定的,於是我就辭別了他出來。他一定看見我蒼白的臉和憔悴的臉色,所以他又拍拍我的肩膀說:回家去多休息休息,快要做新娘子了。他一定以為我的精神這麼差,是因為我正患著感冒;他當然是不知道的,我的精神四這麼惡劣,除了感冒之外,還由於深重的感傷。我辭別了他,繼續到另外一些我必須親自去邀請的親人家去,握著一個小小的盛載了數量甚少的結婚請柬的厚紙皮信封。不過是數量很少的幾張結婚請柬罷了,但我覺得它們是那麼沉重。唉,秋涼之後,我就要結婚了。 秋涼之後,我就要結婚了。(桃之夭夭,其葉蓁蓁。)我和我的未婚夫訂了婚,差不多將近一年的時間,因為我們已經訂了婚這麼一段日子,所以,我們的家長都認為我們應該結婚了。我是和我的未婚夫在大約一年前訂婚的,在這之前,我們並非從來沒有見過面的朋友,因為我的父親和我的未婚夫的父親,原是商業上的朋友,而他們又都是喜歡打網球的人。由於我們父親的緣故,我們就常常在球場上見面了。我對我的未婚夫一直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,覺得他是一個端端正正、典典雅雅的一個人,有一份良好的職業,過的是穩定平靜的生活,除了運動農之外,他永遠穿得比一般人要顯得整齊,又常常結一條領帶。 我其實是不怎麼認識我的未婚夫的,因為我們雖然常常在球場上見面,但相見時說的也不外是「你早」、「你好」這樣的一類話,或者是他問我喜歡喝些什麼,為我移移座椅而已。我想,他空閒的時間或者也會聽聽古典音樂,因為當我說我也頗喜歡舒伯特的時候,他就說,他最喜歡他的魚人或者是因為我是一個喜歡古典音樂的人,我們後來就也偶然一起上音樂會去了。 我和我的未婚夫是去年訂婚的,那時候,我已經三十二歲了。三十二歲,我當然離開學校很久了。離開學校之後,我輕易地找到了一份我還喜歡的工作,而這樣子。每一個星期四十四小時地工作,竟也工作了七、八年。在這段日子裡,我的生活是平靜而栗寂的,因為我是一個不擅交際的人。而且,我也沒有志趣十分相投的朋友。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朋友,譬如說,在學校裡我也結識了一些同學,但經過了七、八年,我的同學,結婚的結婚了,遠離的遠離了,散失的職失了,即使有一、兩個仍仍然見面,但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,就很少聚會晤談了。 我訂婚的時候已經三十二歲。我之所以會和我的未婚夫訂了婚,也可能是因為我的父母忽然發覺我原來已經三十二歲了。(日月忽其不淹兮,春與秋其代序。)我想,我的父母也不是突然地發現我已經三十二歲的,他們必定在我二十二歲的時候就冷靜地觀看我的成長與變化,他們必定是一年一年地為我數著數著:二十三、二十四、二十五,然後就是二十八、二十九、三十。到得他們數到三十,他們一定開始擔憂了。怎麼我們的女兒竟沒有一點交遊的跡象呢?這就是他們常常對著我發怔的原因了。我在家裡一直生活得很好,我按時上班工作,按時下班回家,偶然和同事一起出外用一個午餐,假日來臨的時候,我會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游泳,如果父親打網球,我們就也一起上網球場,像這樣的平靜的生活是很適合我的,但是,我的父母卻為了我這般地靜寂而擔憂。 即使是星期六的晚上,我也常常會獨自一個人在我自己的小房間裡聽聽音樂,看看書本。有時候,我也想過,如果我有一個志趣相投的朋友,一起在餐室裡喝喝咖啡,談談天,難道不少快樂的事情?但我並沒有那樣的朋友。在學校讀書的時候,那麼多的同學,那時候才熱鬧呢,大家無拘無束地談談天南地北,有的同學,總是那麼神采飛揚的。譬如楚。 我的父母在晚飯之後常常會留在客廳裡看電視,他們其實並不少常常在那裡看電視,他們不過是坐在那裡低語,而且許多時候,他們為了我,而展開了話題喋喋不休。我有時聽見,有時聽不見。日子久了,我也斷斷續續地明白了他們的意思,他們談話的內容居然可以一點一點拼湊成形,仿佛不過是一次連續的對話。 「竟沒有一個朋友嗎?」 我父親說。 我的眼前隱約浮起一個人的容顏。 「好像沒有。」 我母親說。 那是一個常常穿素白衣衫的人。 「這麼多年了哩。」 我父親說。 那麼素白的衣衫。(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) 「我知道並沒有。」 我母親說。 燈草絨的褲子。 「不是常常去游泳的嗎?」 我父親說。 涼鞋。 「還不是和小弟一起去。」 我母親說。 美麗的微笑。(婉若清揚。) 「也去看電影的。」 我父親說。 姓楚。 「卻是自己一個人去的。」 我母親說。 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。 「從來沒有陌生的電話。」 我父親說。 怎麼會想起他的呢。 「也沒有陌生人來坐過。」 我母親說。 但他是從來不注意我的。 「已經三十二歲了。」 我父親說。 也許已經成家立室了。 「依你的意思呢?」 我母親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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