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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


  國中時她開始學琵琶,你坐在音樂教室外聽得發傻。練完琴後你替她拿譜架,兩個人一起坐公車回家。她替你扶正風吹亂的頭髮,你幸福地說不出一句話。第二天早飯你為她買蛋塔,午餐她為你準備了西瓜。補習後你們去吃宵夜,叫牛肉麵時記得她不加辣。你本是一支癩蛤蟆,在她身邊變成了蝙蝠俠。你穿著盔甲騎著白馬,她是沉睡的公主等你親吻她的臉頰。

  高中時她開始留長髮,每天上學被教官抓。你被選入樂隊,吹比你還重的大喇叭。校慶園游會你們班上玩十八拿,她來捧場贏走所有的甜不辣。放學後你們去植物園背北洋軍閥,她永遠記不得鹽的學名是氯化鈉。忘記時她眼睛不停地眨,你的幻想快樂得不想回家。

  高中畢業你們上同一所大學,你念外文她讀司法。你開始迷上莎士比亞,買了一頂中世紀的假髮。她開始信仰喇嘛,每餐只吃青菜和苦瓜。她參加學生運動,推動修改大學法。你愛上奧菲莉亞,背熟整本希臘神話。法學院很多男生追她,她漸漸沒時間回你電話。你在追中文系一個女生,只因為她長得像她。

  大四那年一個男的把她肚子搞大,她半夜跑來問你能不能幫她。你跑到宿舍給那男的一頓毒打,臨走時還大聲痛駡。他倒在地上問外文系怎麼會教這種文法,你補踢一腳說你專心流血少廢話。你帶她去圓環一家診所,掛號時說你是孩子的爸爸。護士說你長得跟我們院長很像,給你八折算四千八。

  然後你們長大,開始在不同角落掙扎。大學時意興風發,如今天天被老闆臭駡。同事間只能談八卦,爸媽每天催你成家。生活變得很複雜,快樂飄渺得像掌中的沙。你開始常講「算了吧」,年少的理想一一作罷。別人問你「快樂嗎」,你總是久久不回答。別人問你的生涯規劃,你開始顧左右而言他。夢中醒來你常會害怕,感覺天花板突然倒塌。你的生活中人馬雜遝,夜闌人靜時卻感到如此貧乏。

  你們偶爾見面,每次都是很短的時間。她的委屈你耐心傾聽,讓她在你懷中哭個不停。你追的女人她都批評,罵你為何眼高手低。你曾代她和男友談判,激動時推倒桌上的餐盤。她曾代你向女友求情,說你為了她得了心臟病。她教你如何取悅女性的身體,你才瞭解其實不一定要那麼用力。但她同時給你打擊,承認尺寸大小的確有關係。你告訴她當男人和你談人生道理,心裡想的是如何脫你的內衣。男人一再地拖延婚期,真正的原因是他根本不想娶你。

  時間過去,你們開始為彼此著急。她很熱心為你相親,你給她面子勉強出席。你回來說那女生條件不及你的十分之一,若要娶她還不如娶你。她表情非常甜蜜,一點都不像快接近更年期。

  幾年後她移民到溫哥華,嫁的醫生可以當她爸爸。你留在臺北工作,忙得有了高血壓。每年一張聖誕卡,她告訴你最近開始練瑜珈。週一週四學書法,週二週五上插花。她說別笑我附庸風雅,我家牆上也掛起名畫。最後說四月要回臺北度假,想約你到飯店飲茶。

  「好極了,」聽到這裡張寶大叫,「她還是有夫之婦!你們忍了這麼多年,現在終於火山爆發。」

  「我們是朋友,這份友情得來不易,我不會用性破壞了它!」

  「你等著瞧,你完璧歸趙我不叫張寶!」我笑一笑,心想明天就可以給他另一個稱號。我坐上計程車,想起就要見到好友,我的心開始興奮地跳。

  第十一章 「你抱住她」

  上禮拜張寶賭我會和多年不見的好友發生關係,我笑他低估了我們的友情。

  「你的頭怎麼越來越光?身材越來越胖?」她在飯店大廳拍我肩膀,我轉身的姿勢學James Bond.她拉我手掌,微笑立刻溫暖了我的心房。

  「我們去夜市吃蚵仔麵線。」我們走在通化街,她自然地勾著我的臂。抬頭問我走得累不累,關心的神情像是我妹妹。她問我現在在泡哪個美眉,我說最近的手氣很背。臺北的女孩不好追,她們願意親熱卻不願親嘴。她問那個蛋白質女孩怎麼會吹,我說幸福來時我不知如何應對。她問為什麼不向她道歉,我說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。她說那個臺灣國語是不是很美?我說我不想變成她的累贅。她是一件美麗的洋裝,和我在一起卻漸漸發黴。她說你像個烏龜,女人碰到你真是倒楣。一兩次小小的挫敗,養成你奇怪的自卑。你拒人於千里之外,用禮貌小心防備。她已經對你剖心挖肺,你還老覺得她圖謀不軌。她說你是不是gay,我嗆得眼睛發黑。她說你嗆到一定是心裡有鬼,難怪你會穿衣服身上老有香味。我說人不能做垃圾分類,你不要相信那些clich.她說這沒什麼好自卑,多年的老友你可以在我面前出櫃。她說你一個人咋過,我說我喜歡在車上聽王菲。有時開車時有點醉,撞到人只好乖乖理賠。她說你雖然四肢健全,骨子裡是個殘廢。家裡應有盡有,其實是個垃圾堆。

  我說你婚後的生活如何,她說至少週末有個人陪。老公不喜歡和她親熱,卻喜歡吸她大腿。她懷疑老公有腎虧,也有可能是陽痿。然而他和秘書又很曖昧,他每次講完電話她都想問是誰。有一次她發現他身上有抓痕,以後每晚趁他睡著時檢查他的背。我說沒有工作你難道不覺得乏味,她說我有一個很好的microwave.你應該吃我的烤雞腿,金色的皮又薄又脆。下午偶爾去標個會,插花課上我最拿手的是玫瑰。我說你難道不想有自己的事業,她說明年我41歲,晚上越來越不能熟睡。夜裡廁所要上好幾回,早上起來酒還想再喝一杯。我說你在大學時曾把老國代逼退,信誓旦旦將來要有一番作為。她說她記不得那個女孩是誰,想起年少便覺得疲憊。我說想不想搬回臺北,她嫌這裡的停車費太貴。我說你的朋友都在這裡,她說朋友們遲早會四散紛飛。

  我們吃完飯回到飯店,她請我看她房間。床頭電子鐘閃著兩點,她檢查語言信箱卻沒有留言。我們並肩坐在床邊,她要我幫她拉下背後的拉鍊。我瞥見她胸罩的蕾絲邊,咽下湧上的口水。她脫下高跟鞋踢到床下,我說要不要我幫你撿。她問我今晚能待到幾點,不等我回答就走進洗手間。她說她要先洗個臉,你要不要打開電視看CNN.我可以聽出她沒有拉上浴簾,蓮蓬頭的水往浴缸外濺。我看到敞開的門露出的燈光,不知為什麼竟覺得刺眼。我打開CNN,那斯達克跌了300點。我心不在焉,好奇她洗到哪個部位。突然間電話響,她圍著浴巾跑出來接。背對著我,身上的水珠滴到我的皮鞋。她突然轉過身,做手勢說是她老公來電。越洋電話,只為責怪她洗好的襪子為什麼沒有放在原點。她掛下電話,濕手拍我的肩。笑說你以後對老婆,不要用stupid這種字眼。她走回浴室,從浴室問我要不要點Room service.我知道我應該回家,再拖下去恐怕不能把持。但我賴在那裡,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東西。我開始懷疑我為自己定下的規矩,也許真的太過嚴厲。

  她走出來,穿著一件白色T恤。T恤有些透明,你可以看到裡面沒有其他的東西。你們在沙發上坐下,房內一片黑漆。中央空調不斷送氣,你卻有點窒息。她說我明天早上的飛機,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。臺北的好女孩很多,你不要太過挑剔。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愛你,結婚前告訴她你有隱疾。一億的負債就要到期,黑白兩道都要置你於死地。如果她還願意嫁你,你知道你們可以生死相依。講到這裡,她意識到自己的不切實際。笑倒在地,你卻繃得更緊。突然間你感到孤寂,仿佛站在懸崖峭壁。你沒有跳下去的勇氣,快樂又這樣遙遙無期。你親吻她的額頭,她自然地轉過頭去。你親吻她的臉龐,她笑說你把她弄得很癢。你親吻她的嘴唇,她這才知道你很認真。她把你推開,你粗暴地把她拉回來。她用力抵抗,你刹那間失去主張。

  你知道自己犯了大錯,站起來想要滅火。你對不起一直說,她的T恤已被你撕破。你走到門邊,她坐在床緣。你轉動門把,她輕聲說你好傻。你說你只是害怕,怕永遠沒有自己的家。她說你是一個好男孩,上帝對你會有特別的計畫。你走回來抱住她,想起當年你在她頭上抹地板蠟。一起練書法,她提名你當糾察。你聽她學琵琶,她來你們班玩十八拿。你陪她到圓環的診所,理直氣壯地說我是孩子的爸爸……

  你抱住她。

  「專業素養」

  上禮拜我送好友上飛機,心情跌到了穀底。張寶帶我去參加派對,我為女性賓客感到吃虧。

  「為什麼這些派對總是女多男少?」

  「臺灣未婚女性與男性的比率是1.5比1,你難道不知道?」

  「可是昨天女生是男生的三倍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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