蛋白質女孩(27)_王文華

二十七

　　「比如說派對中總會有一群女子，黑色高領毛衣和Prada褲子。眼鏡是復古的黑框，皮膚白得像豆腐一樣。抽的薄荷煙一根比一根長，擦的口紅一個比一個亮。她們痛恨微軟的視窗，認為它象徵了資本主義的魔掌。她們喜歡討論榮格或拉岡，把男性每個動作都詮釋為性的欲望。如果你多看一眼她們的胸膛，她們就認定你有沙文主義思想。碰到這種對話，你要說我聽到警報在響，我得去看看有沒有人砸了我的車窗。」

　　「還是跟男性談話比較安全。」

　　「派對中也有一群男子，任何事都可以扯到政治。他們批評所有的政黨，老用外面的例子來衡量這裡的現象。他們認為所有候選人都在說謊，唯一可以相信的是許信良。他們以為是來參加全民開講，聲音比李濤還要響亮。碰到這種對話，你要立刻說糟了衣服沾了沙茶醬，必須立刻去廚房。」

　　「還是談我們的本行。」

　　「千萬不可。派對中也有人學商，講的每一個字中都要跟P搭上：HTTP、SAP、ERP、ISP、ICP、ASP、S★&P、IPO、EPS.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無知，你的嘴最好一直蓋著餐巾紙。」

　　「照你這樣說，派對裡根本不用講話了。」

　　「沒錯，派對的目的是收集電話號碼，回來後再從長計畫。」我們走到了餐廳門口，張寶把頭髮抹光，準備打一場硬仗。

　　「雙重約會」

　　上禮拜張寶帶我去派對，臨走前他看上兩個美眉。回來後他十分氣餒，不知道怎麼和其中一名約會。

　　「約女人幾時難倒過你？」

　　「這次我可能敗北，因為她們情同姊妹。」啊，你知道這樣的女人，她們永遠形影不分。兩個人條件相近，甚至有相同的髮型。都曾受邀上「非常男女」，很有默契地一同婉拒。她叫莎莉她叫薇琪，她是AE她寫copy.一個天蠍一個處女，一個冷淡一個熱情。兩人座位中間有一台影印機，創下公司最高的使用率。每當夾紙或碳粉用盡，同事們竟然會搶著修理。兩人亦步亦趨，食衣住行都在一起。每個月同樣的日子發脾氣，大家懷疑她們有相同的經期。午餐點一樣的東西，上廁所時坐在隔壁。對方不在時為她接手機，對打來的男人都沒好口氣。下班後一起到Ide，互相為對方選合適的內衣。週末時一起去看007，客滿時一個位子也願意擠。年假時同遊巴黎，機場內都掉了行李。飛機上一起看電影，都喜歡布萊德彼特的小屁屁。巴黎同時有豔遇，追薇琪的人是追莎莉的弟弟。

　　EPHONE廣告出來後，她們的關係更加緊密。像微軟的視窗和IE，變成不可分割的package.夜裡一起去「官邸」，點的是Scotch和BloodyMary.派對一同出席，不理別人自己在牆角低聲細語。男人若對薇琪有興趣，得先回答莎莉的問題。你當晚能單獨約到薇琪的機率非常低，頂多是三個人一同轉移陣地。

　　回來後兩人會交換對你的評語，意見第一次有了分歧。薇琪說你蠻有誠意，莎莉聽說你很花心。薇琪感受到你的愛意，莎莉說這種人只愛自己。薇琪說你的幽默一針中的，莎莉說你的笑話都很低級。薇琪覺得你的小眼睛有魅力，莎莉嫌你的單眼皮。薇琪考慮單獨和你出去，莎莉說約會地點最好靠近警察局。

　　「沒錯，」張寶說，「所以我要追薇琪，一定要先搞定莎莉。」於是你打電話給莎莉，問她對那天派對的看法。她說那天有個男人穿Prada，但看起來還是很邋遢。你明知道她在對你開罵，為了大局也只好裝傻。心想有一天我要蓋一座雷峰塔，把你一輩子往下壓。你開始逢迎拍馬，說她長得像林青霞。一定當過大學校花，現在的男友不只一打。她一時沒回答，顯然被你的謊言軟化。你說你們公司樓下有一個Starbucks，改天請你喝下午茶。

　　「等一等，」我打岔，「你到底追的是誰？」

　　「薇琪。但我在進行統戰，先得到莎莉的好感。」

　　「有效嗎？」

　　「第二天我打電話給薇琪，約她週末去看The Beach.中午她和莎莉吃飯，自然會問莎莉衣服該怎麼穿。此時莎莉已經改變了對我的觀感，搞不好會勸薇琪說我就是the one！」

　　「不對不對，」我搖頭，「如果我是莎莉，我會覺得你對我的甜言蜜語是一種示意。我對你失去敵意，是因為我以為你想跟我在一起。搞到最後你還是去追薇琪，我反而更加生氣。」

　　「那更好！她一旦對我生氣，壞話就會說得很難聽。薇琪會覺得她失去理性，批評我只是因為妒嫉。這樣剛好挑撥兩個人的感情，搞不好她們還會因此斷絕關係。」

　　「你太低估了女性間的友情，她們不像我們只有吃喝玩樂才在一起。男人間的友情層次很低，交往大多是為了名利。我們小時候互抄習題，打橄欖球時置對方于死地。當兵時一起去831，常騙他老婆他昨晚和我在一起。聚會時比賽誰最會放屁，美食的定義是台啤和花生米。談話內容永遠是女人的身體，或是如何治療便秘。唯一的交流是飯島愛的VCD，但絕不會在一起討論日劇。我們不會碰觸對方的身體，拍拍肩膀都覺得噁心。

　　女人卻可以牽手在街上Shopping，兩個人舔同一根霜淇淋。失意時倒在對方懷裡，為彼此披上大衣。偶爾會交換日記，對方的生日都記得送禮。她們會談人生的道理，分享彼此的秘密。她們會鼓勵對方獨立，李昂的《殺夫》都讀得很徹底。她們發明了女性主義，男人永遠搞不懂那是什麼東西。」

　　「所以……」

　　「所以當莎莉告訴薇琪你對她說的那些甜言蜜語，薇琪絕對會深信不疑。」

　　「你說的有道理……對了，那我們就來個雙重約會，分散莎莉的注意力。我追薇琪你管莎莉，如果她剛好愛上你，那豈不是皆大歡喜？」我搖頭，知道災難就要來臨。

　　第十章「伺服器的速度」

　　上禮拜我陪張寶去雙重約會，臨走前張寶說這個週末我請大家到我家喝咖啡。

　　「誰說我要請喝咖啡？」

　　「我省去你單獨約莎莉的遲疑，用團體活動來拉近你們的關係。」

　　「為什麼要到家裡？」

　　「家裡的感覺很溫馨，女生會失去警覺性。」我搖頭，「諸葛亮當初為什麼要唱空城計，就是怕敵人知道他實力空虛。剛認識就請她來家裡，就像她穿大衣而看到我裸體。她會翻我的書架，發現所有的書都很新。上我的廁所，看到馬桶裡有一圈黃黃的東西。看我的冰箱，聞到兩個月前的spaghetti.開我的衣櫃，發現竟然有女性內衣。她會知道我信箱裡沒信，整個晚上沒有電話鈴。我苦心經營的形象，一晚下來不都成了泡影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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