蛋白質女孩(25)_王文華

二十五

　　「她是我半年前的女友，品性端正長相清秀。重要關頭不會害羞，對我過去的性行為既往不咎。」

　　「這樣好的女孩，你怎麼會讓她溜走？」

　　「因為我是個混球！」

　　「好，讓我猜猜，你與她重逢，發現自己仍對她情有獨鍾。後來認識的女友，一個比一個像兒童。你買的書她們嫌重，你講的笑話她們不懂。每晚在家搶電視遙控，爭吵誰要去清垃圾桶。你想告訴蛋白質女孩過去半年只是南柯一夢，沒有她你的生命是一場空。」

　　「你怎麼會這麼想？」

　　「因為我曾和你有相同的感動。你和舊愛在街頭重逢，突然間變得柔情萬種。小雨劃過陰沉的天空，四周是月朦朧鳥朦朧。她的長髮仍令你心動，她的眼神仍令你惶恐。你表面上裝得輕鬆，腿卻不停地抖動。她問你眼睛怎麼有點紅，手上怎麼貼了一個OK繃。你問她臉頰怎麼有點腫，是不是男朋友對你凶。她說你是不是還喜歡盧貝松，咖啡依然喝得很濃。吃飯總要加肉鬆，起士還不可以有洞。你說你是不是還喜歡蘇有朋，豬肝是不是還不敢碰。排一小時也要擠進鼎泰豐，一口一個蟹粉小籠。她說這些年來寫信給你，卻不敢丟進郵筒。猜想你有了新情人，她對你言聽計從。你說這些年來我常做夢，夢到你我獨自坐在聖母峰。我們掉進對方的瞳孔，直到身體完全結凍。她說當年我們常去的一條龍，如今改裝給Y世代打電動。你說我們看異形的欣欣大眾，如今旁邊變成六條通。她說你襯衫手肘處是不是還常破洞，破了之後誰幫你縫。你說你爸爸對你是不是還很寵，追問打電話來的男生的八代祖宗。她說當年我們唱古老的東方有一條龍，和羅大佑一樣相信自己是未來的主人翁。我說如今流行的是學黑人跳舞的陳曉東，講話越毒的明星越紅。她說記不記得當年我們懵懵懂懂，立下許多海誓山盟。我說如今我們被貸款逼瘋，每天祈禱刮刮樂會中。她說記不記得——」

　　「等等，等等，」張寶打岔，「你講得很浪漫，不過和我昨天的遭遇完全不同。我對蛋白質女孩已沒有感覺，連交換新名片都興致缺缺。她現在臉胖得像肉粽，穿著邋遢得像菲傭。」

　　「那你怎麼會墜入情海？」

　　「我愛上的是和她走在一起的朋友！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

　　「我和舊愛在街頭重逢，突然間變得柔情萬種。她向我傾訴這些年來的變動，我一直偷瞄她朋友堅挺的雙峰。她問我是不是還喜歡盧貝松，我在想她朋友看電影會不會有空。她說要不要去喝個卡布奇諾，我只想單獨和她朋友你儂我儂。我盤算狡兔死走狗烹，要認識她朋友得從她著手。所以我表面上把蛋白質哄一哄，說真高興你有一個好友生死與共。心裡希望她們趕快內訌，這樣我才能向她朋友進攻。」

　　「可是，你總不好意思在蛋白質女孩面前約她朋友。」

　　「沒錯，但你要和蛋白質女孩結盟，讓你們之間能夠完成『三通』。」

　　「你希望蛋白質女孩幫你追求她？」

　　「你當然不能讓蛋白質覺得你在利用她。你要先假裝關心蛋白質的近況，問她最近忙不忙。平常有沒有上網，寂寞時是不是一個人泡浴缸。她自然會談到某某某是我的死黨，所有的店我們都一起逛。你說你們氣質很像，外表漂亮但不至於囂張。她說謝謝你的誇獎，我的朋友還沒有物件。你說這怎麼可能，我以為追你們的男人好幾打。她告訴我她朋友的電話，說她每晚9點以後都在家。你說我約她也只是想起你，永遠會挑剔她如何比你差。她說你不要太傻，我希望你能夠愛上她。將來生一個胖娃娃，我還可以當乾媽。」

　　「萬一她沒有這麼偉大，覺得你追她朋友是在羞辱她？」

　　「那你就要背著她暗中進行。打聽這女子下班的路徑，無意間和她巧遇。和她等同樣的公車，問她肚子會不會餓。請她吃家常小菜，讚美她是你看過最美的女孩。」

　　「萬一她去告訴蛋白質？」

　　「那你就死不認帳，說只是想和她打聽你的近況。我依然對你掛肚牽腸，只是不敢當面對你講。」

　　「你怎麼這麼無恥？」

　　「無恥？」張寶驕傲地說，「我只是熟悉分手後的政治！」

　　「約會的方式」

　　上禮拜張寶遇到了舊愛，我開始約壞女孩。

　　「她說她要為我而變乖，髮型和穿著會改。」我興奮地對張寶說，「今天我們第一次約會，我竟不知道要去哪裡。」

　　「絕對不要上餐廳或看電影！」

　　「為什麼？」

　　「吃飯要兩三個小時，對初識者是很大的投資。帳單通常兩三千塊，若你不喜歡她豈不是划不來。何況吃是粗魯的活動，你會看到對方滿手是油。雞腿啃到骨頭，還舔來舔去不肯放手。舌頭上有嚼爛的碎肉，喝湯時嘴巴像漏斗。若是吃了太多豆類，待會兒放屁豈不害羞？」

　　「電影又有什麼不好？」

　　「你如果選在熱門戲院，排隊就要排個很久。進場擠得頭破血流，可樂加爆米花要一百六。兩小時不能和她交流，片子難看也不好意思開溜。為了讓她瞭解你的個性，你對電影的反應要十分小心。幽默對白笑得特別大聲，為了顯示你很有水準。感人場面你吸著鼻子，好像在等她給你面紙。裸露鏡頭你老僧入定，仿佛自己寡欲清心。低級笑料你搖頭嘆息，心裡卻想我一定要去買DVD.兩小時表演下來，還沒散場你已經累壞。她對你仍不太認識，你對她仍一無所知。」

　　「不看電影，大概只能去唱KTV.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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