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玻璃的男孩(38)_王文華

三八

　　§當上帝給你檸檬

　　上禮拜寶琳娜在朋友家看到幸福的真義，當晚她卻立刻跑到舞廳。

　　「難道魚和西瓜的故事沒有給你任何的啟示嗎？」佳佳知道後義憤填膺。

　　「有啊！他們給我的啟示就是我永遠也不會遇到那樣的愛情，所以還是把握時間玩個過癮。」

　　「你……」佳佳氣得臉色蒼白，「你這簡直是自暴自棄！」

　　「剛好相反，我這是人盡其才！我長得漂亮，身材火辣，在男人面前，我懂得何時丟手帕，何時裝傻，何時做媽媽，何時不說話。我有這麼好的條件，當然要盡情發揮。你難道沒有聽過美國一句俗語：『當上帝給你檸檬……』」

　　寶琳娜等著佳佳接下去。

　　「你跟上帝說謝謝？」佳佳猜。

　　寶琳娜搖搖頭，「『當上帝給你檸檬，你就做檸檬汁！』所以你會看到條件像我這麼好的女人，沒有一個不愛玩的。」

　　佳佳試著去建立檸檬汁和一夜情之間的關係，最後還是放棄，「當上帝給你檸檬，你就更應該發揮高尚的情操。除非真的很愛一個人，絕不能讓他碰你一根汗毛。」

　　「但我忍不住啊！你知道，對一個小女孩來說，愛情是格林蘭島，你知道它的存在，但去不去不很重要。但對我這種身經百戰的女人，愛情是香港腳，你若不按時擦藥，常會焦慮到睡不著。」

　　佳佳大笑，「這是我聽過談戀愛最差的理由！你難道不能用其它嗜好來分心？」

　　「比如說？」

　　「我不知道……」佳佳開始踱步，「好比說……收集芭比娃娃？」

　　「我是要追求愛情！L-O-V-E，你懂嗎？」

　　「當然懂，就算是追求愛，你也可以自給自足。一個人也可以體會愛情啊！你有沒有試過看經典名片《GonewiththeWind》？」

　　「《飄》？」寶琳娜翻白眼，「當我寂寞時，我要的是一個擁抱，不是一個人往錄影帶店跑。」

　　「你如果怕一個人，你可以去教會。在教會會認識很多心地很好的兄弟姊妹。你這麼害怕寂寞，其實是心靈太空虛。」

　　「我當然想聽上帝的道理，開啟自己的靈性。我也想效法摩西，把所有的男人當作埃及。只是我每次坐在教堂，總覺得牧師講得不切實際。兄弟姊妹雖然和善，但沒有人回家時能跟我坐同一部Taxi。」

　　「你覺得跟他們有距離？」

　　「他們如此神聖，我只是平凡人。他們試圖拯救我的過程，我一直在替自己計分。如果沒有達到他們的標準，我會覺得自己不配做人。」

　　「如果被拯救給你這麼大的壓力，那你何不去救人？好比說，到醫院去當義工，免費照顧病人？」

　　「我很膽小，看到血就會頭昏。」

　　「那去社區呢？也許去陪孤苦無依的老人。」

　　「我的聽力不好，他們講話太小聲我聽不到。」

　　「你的藉口真多，」佳佳搖頭，「你就是因為這麼自私，所以才會這麼貧乏。旁邊一沒有男人，世界就立刻倒塌。」

　　「你不要給我意見了！」寶琳娜起身要走，「你說我自私也好，貧乏也好，我只是喜歡談戀愛，這有什麼不應該？你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？愛到深處，每次看到他，臉上泛著粉紅色的『愛之光』。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

　　「就是極度快樂後臉上的金碧輝煌，整個人從內到外被打亮。那種東西沒有替代品，是去教堂和醫院都看不到的表情。」

　　「當然有替代品！我有一個朋友是皮膚科醫生，他說你只要把治療胃酸、含有鋁鹽的口服乳液抹在臉上，幹了硬了之後洗掉，臉上自然會出現你所謂的什麼『愛之光』。」

　　「喔……用鋁鹽取代愛情，真是浪漫！可惜，我不能藉由這些沒有生命的東西得到快樂。」

　　「生命？你那些戀愛的對象雖然會走路呼吸，對你的愛三兩天就改變心意，他們又何嘗有生命？」

　　寶琳娜一時說不出話，隨即辯駁道，「你不懂，這些關係中最美妙的，是一種被這些男人要的感覺，是一種你知道你的條件令他們神魂顛倒的驕傲。是自信，是控制，是把他們當你的狗，你自願做他們的貓。」

　　「喔，是嗎？如果他們對你如此傾倒，為什麼交往幾個月後都匆忙走掉？你這些零碎的感情，到底是因為自信，還是自卑？」

　　「你不要說了，」寶琳娜揮手，「你只是嫉妒我而已。總而言之，當上帝給你檸檬——」

　　「你珍惜，然後把它變成一個檸檬園，等待Mr.Right有一天走進來豐收。」

　　寶琳娜看著佳佳，一動也不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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