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玻璃的男孩(37)_王文華

三七

　　§Ice Cream Ki

　　上禮拜寶琳娜拆穿男人的真相，這禮拜她和佳佳到朋友家。

　　「就是『魚』和『西瓜』的家啊！」佳佳說，「他們就是打破百分之0.045的幾率，在網路上認識而後結婚的那對！」

　　佳佳一進魚和西瓜家，立刻知道幸福的含義。

　　「這是什麼？」她指著一進門地上一塊各種顏色的馬賽克拼成的圖案，「測驗色盲嗎？」

　　「你仔細看，」網名「西瓜」的太太跪到地上解釋，「這邊是一個魚的形體，然後纏繞著這邊這個西瓜！」

　　「喔……」佳佳恍然大悟，「那電視上那個也是同樣的意思……」佳佳指著電視上抱在一起的絨毛猴和絨毛兔。

　　西瓜說，「我屬兔，我老公屬猴。」

　　佳佳想，幸福是用各種不同的藝術表現兩人的結合，幸福的人都可以在一夜間變成林布蘭特。

　　「這房子好漂亮，你們租的嗎？」

　　「買的。」網名「魚」的先生說。

　　幸福是做下承諾，包括不動產。開始有固定的負擔，不能輕易退換。

　　他們參觀了一圈，走進書房。

　　「我們兩個人的書桌面對面，各有各的電腦。」西瓜說，「晚上回家後，他打他的電動，我上我的美國網站買股票。有時候整個晚上一句話都不說，只是在桌底下摩擦對方的腳。有時候一隻手牽著對方的手，另一隻手送給對方一個e-mail。有時候眼角余光瞄著對方，剛好四目相對時淺淺微笑。」

　　幸福是在一起時不需要語言，不在一起吃飯時都不吃甜點。

　　「書架是你們特別設計的嗎？」佳佳推著牆邊三層互相重疊、可以左右移動的書架。

　　「像不像漫畫書出租店？」

　　幸福是開始懂得省錢，既要浪漫也要節省空間。

　　佳佳從書架上抽出一本《做菜給老公吃》，很多頁的頁角被折疊，很多螢光筆劃的重點。

　　幸福是有時寧願做小女人，忘記女性主義曾經發生。

　　「可以入座了，」西瓜吆喝，「今天吃Q。」

　　三個女人走到陽臺，看老公揮汗如雨，用吹頭髮的吹風機生火。

　　幸福是有時奴役老公，看他敢怒不敢言地在角落咕噥。

　　「這是什麼？」佳佳看到餐廳牆上裱著兩「盒」Lavazza的咖啡。

　　「這是他在追我時送我的咖啡。」

　　幸福是家裡每一樣東西都有故事，認識後每一種心情都有一個位址。

　　西瓜端上了開胃菜。番茄青菜沙拉放在紅色的塑膠盆內，青菜上還沾著一點一點的水珠。

　　幸福是開始講究細節，食物和餐具的顏色必須搭配。

　　「你忘了放鹽了！」太太抱怨肉不夠鹹。

　　「你沒有把鹽拿出來！」先生說。

　　幸福是在客人面前鬥嘴，客人通常分不清誰是誰非。客人走後有一方要罰跪，晚上睡覺有人求歡會被拒絕。

　　那是豐富的一餐，甚至包括甜點。黃色的焦糖布丁上抹著一指奶油，切片的草莓沾了一點點白酒。「這杯摩卡咖啡的奶油是現打的！」西瓜說。

　　幸福是開始為無報酬的事物花很多時間，興味盎然地從事食譜以外的實驗。

　　喝完咖啡，他們坐到客廳，佳佳看到CD架上放著兩頂不同顏色的安全帽。

　　「剛認識時，我們還沒買車，常騎車去陽明山。現在雖然有車，還是會偶爾騎出去，體會風把頭髮吹亂的快感。」

　　幸福是讓回憶有了具體的證據，偶爾重演回憶是為了情調而不是必須。

　　「你們得留言……」

　　西瓜拿出筆記本，第一頁是彩色的今天的功能表和參加者的名字。「我們以後會常常請客，客人惟一的責任是給我們意見。」

　　幸福是事事都要留下紀念，照片擺滿了每個房間。

　　「啊，等一下，我忘了把霜淇淋拿出來了！」

　　西瓜給每個人送上甜筒狀的霜淇淋。

　　「好好吃！」佳佳說。

　　然後她看到魚和西瓜用自己的霜淇淋球去碰觸對方的霜淇淋球，自己的霜淇淋就沾到對方的口味。

　　西瓜舔了一口混合口味的霜淇淋，得意地說：「這叫做『Ice Cream Ki』。」

　　幸福，就是Ice Cream Ki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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