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玻璃的男孩(10)_王文華

一〇

　　§完全母奶

　　上禮拜寶琳娜和網友見面，佳佳繼續煩惱她老公的前任女友。

　　「你看這個，」佳佳拿出一張被水洗過後又皺又軟的紙條，「這是昨天我幫他洗完褲子後在口袋裡發現的。」

　　「上面寫什麼？」寶琳娜的頭360度旋轉，仍看不出所以然，「『PCHome，下午三點』？很好啊，『PCHome』是大公司，他三點去開會，這有什麼？」

　　「這哪是『PCHome，下午三點』！這是『Palace Hotel，下午三點』！」

　　「Palace Hotel？」

　　「我猜是Royal Palace Hotel，鼎鼎有名的『豪麗大飯店』！」

　　「你確定嗎？」寶琳娜搖搖頭。

　　「當然確定。」

　　「就算是豪麗大飯店，也不能代表什麼，他可能到那兒跟客戶談生意。」

　　「別傻了。」

　　「可是下午三點……是蠻純潔的時間。」

　　「這才更可怕！」

　　「你說的沒錯，」寶琳娜指著佳佳，「下午三點，也是人類道德感最低的時候。偷拐搶騙啊，不會發生在早上七點，都是發生在下午三點！」

　　「豈有此理，」佳佳氣得從鼻孔吐氣，「一定是他前任女友，他們一定是一起吃午飯，假裝聊著台幣會貶到36。兩個人喝完一瓶紅酒，然後說我們一起去旅館郊遊！」

　　「你打算怎麼辦，」寶琳娜含蓄卻熱情地建議，「離婚？」

　　「我打算懷孕！」

　　佳佳回想前幾天，她下班後到醫院。好友剛生了一個女兒，住在七樓的單人房間。Baby雖然滿臉皺紋，但看得出長大後會變成徐若瑄。Baby雖然隨地大小便，但媽媽清理時高興得像撿到錢。好友的老公請了兩禮拜的假，用攝影機記錄baby的吃喝拉撒。他看baby時的笑容很傻，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爸爸。他買了很多姓名學的書，一天到晚研究筆劃。他開始學尿布的包法，為了練習甚至去買了個洋娃娃。他摸摸baby的指甲，為她戴上手套免得她把自己的臉抓傷。他晚上睡在一旁的沙發，半夜替老婆戴上帽子免得著涼。他一聽到哭聲就跳起來，害怕baby突然暴斃。沒有哭聲也跳起來，擔心baby沒在呼吸。

　　「小孩，」佳佳宣佈，「會改變一個男人！」

　　「當然啦！你每天在家帶小孩，變成黃臉婆。他開始在酒店包二奶，綽號霹靂火。你省吃儉用計畫小孩的未來，他鑽石皮包一樣樣幫別的女人買。他偶爾回家你對他猛獻殷勤，他轉過身去說明天還有好幾個會要開。」

　　「你太悲觀了，我朋友的老公就不是這樣。」佳佳抗議。

　　「那是例外。更何況，生小孩的辛苦都是你在承擔，你自己必須喜歡小孩。」

　　「我很喜歡小孩，特別是當我看到那個『完全母奶』的牌子。」

　　「什麼牌子？」

　　「在醫院，baby都放在盆子裡，盆子前方貼著一張牌子，上面寫著『完全母奶』、『部分母奶』、『餵奶粉』，就是指母親要怎麼喂baby。我朋友是『完全母奶』，她臉上驕傲的表情，好像那牌子是一張獎狀。當她在餵奶時，他老公只能在旁邊拍V8。當baby和母親合而為一，他老公惟一能做的是問我要不要喝茶。那時候我看到了女性的美麗、優越，和偉大。我也要體會那些！」

　　「要體會那些，你可以去看母親節特別節目，何必自己去承受懷胎十月之苦？」

　　「因為我是女人，這是女人的特權！」

　　「女人的特權是逛街買皮包，不是生產時哇哇大叫。女人的特權是穿高跟鞋露出性感的腳趾，不是肚子大得撐破窄裙的扣子。

　　「你這樣想很膚淺無知！」佳佳說。

　　「你這樣想很本末倒置！」寶琳娜反駁，「你婚姻有問題，應該是先去解決那個問題，而不是把一個無辜的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來，把問題複雜化。」

　　「換一個角度來看，正是因為婚姻有問題，才要趕快生小孩，免得以後離婚了，我找誰去生？假設我有一天要失去他，我必須得到另外一個東西作為補償。」

　　「你可以得到他的信用卡，或他在仁愛路那棟大廈。」

　　「不，我要小孩。」

　　「等一下，我們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。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

　　「他要小孩嗎？」

　　「他不要。」

　　「他不要？」

　　「他不要！」佳佳確定地說。

　　「那你怎麼懷他的小孩？」

　　「我自有辦法。」

　　佳佳點頭、微笑，似乎一切都已經計畫好。寶琳娜搖頭嘆息，唉，男人喜歡出操，女人喜歡庸人自擾。那張紙條，搞不好真的只是PCHome，不是PalaceHotel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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