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玻璃的男孩(9)_王文華

九

　　§退場策略

　　上禮拜寶琳娜準備跟網友見面，佳佳警告她可能發生的危險。

　　「為什麼要跟一個你完全不知道底細的人交朋友？又為什麼一定要見面？」

　　「因為我們談得來。」

　　「他為了要騙到你，當然凡事會應和你，讓你覺得你們談得來。」佳佳補充，「讓我猜，首先，你們有相同的興趣，他也喜歡聽音樂、看電影、讀書和旅行。」

　　「你怎麼知道？」

　　「因為這些是最普遍的興趣。你看交友網站上大家的自我介紹，沒有人不喜歡看電影的！」

　　「但是他跟我喜歡同一個導演……」

　　「史蒂芬史匹柏嗎？」

　　「你怎麼也知道？」

　　「哇……真是難猜啊！」佳佳翻個白眼，「再來，他也喜歡逛街、買鞋、減肥、做臉——」

　　「天啊，你真的很神！」

　　「你還看不出來嗎？他只是在迎合你的心意，故意講你想聽的話！」

　　「不不不，我們是真的心領神會，你不要疑神疑鬼。」

　　「就算你們是天造地設，你有沒有一套『ES』確保安全？」

　　「『ES』？」

　　「『Exit Strategy』，就是『退場策略』，」佳佳解釋，「我們做投資的每投下一筆錢，都有清楚的退場策略，好比說兩年後將投資的公司股票上市，或是以更高的價格賣出手中的持股。這個觀念應用到你和你的網友身上，就算你們是心靈的絕配，萬一你不喜歡他的臉……」

　　「我就不會出現。」寶琳娜果斷地說，「我們約在宏泰大樓的Starbucks，今天晚上七點。我們說好先到的人要負責占位，晚到的人負責出錢。我跟他說我喜歡坐在窗邊，儘量離廁所遠一點。他會先占住那個位子，不停地低頭看時間。約定時間十分鐘後，我會坐在對街的麥當勞。墨鏡遮住我半邊的臉，透過望遠鏡我對他進一步檢驗。如果他令我想起流星花園，我會補一補口紅和眼線。走過馬路時感謝老天，星期日一定到行天宮還願。他的笑容像巧克力一樣甜，睫毛長得像康師傅的速食麵。我把口水拼命往喉嚨咽，興奮得飲料都忘了點。當他拿出錢包付錢，口袋裡掉出結婚鑽戒。我裝作患有沙眼，把那看成開易開罐的圓圈。」

　　「你把事情想得太美了，萬一他——」

　　「萬一他的外型讓我想起整型醫院，我就從今晚一直罵到明天。我這一生沒做過壞事，為什麼就是跟帥哥無緣？碰過的帥哥都是同性戀，異性戀的帥哥都沒有錢。好不容易在網路上認識一個知己，他的臉型像時鐘的針指著三點！」寶琳娜嘆息，「此時我會打他手機，透過望遠鏡看是誰接起。這是確認我沒有猜錯，線上的王子竟是線下的瘧疾！他接起電話我會咳個兩聲，聲音壓低打個噴嚏。我今天感冒了真對不起，醫生囑咐一定要在家休息。我高燒發到全身無力，現在正在刮痧打點滴。他一定會說要不要我過來看你，我會說謝謝你的好意。我吃了感冒藥都在昏睡，你來隻會看到我閉著眼睛呼吸。你可不可以回家幫我錄電視劇，下禮拜我們找個時間一起看VCD。就這樣我掛了電話，立刻去換手機號碼。再打電話給下一個網友，希望運氣不要像這次這麼差。」

　　「這算什麼退場策略？你怎麼知道不會被騙？當你拿著望遠鏡看別人，他搞不好已經坐在你的旁邊。相認後你評估他長相好不好，他早就在你飲料中放了迷幻藥。」

　　「所以我只點易開罐飲料。」

　　「萬一他長得帥、有禮貌、喜歡shoping、養了一隻貓。你因此而跟他交往，慢慢才發現他坐過牢、屁股上有一隻豹、收集女人的高跟鞋、床下放著一把刀，這時候你怎麼辦？」

　　「逃跑或求饒？」

　　「萬一兩樣都做不到？」

　　「這就是你出現的時候了。」

　　「我出現？」佳佳不解。

　　「不管我到哪裡，我都會讓你知道。每半個小時，我會用手機傳一個簡訊給你。萬一我失去聯絡，你就要開始找我。」

　　「不不不，我只會為你祈禱。」

　　「你忍心看我變成人肉叉燒包？」

　　「寶琳娜，不要去。你想認識男人，我可以幫你介紹。」

　　「你介紹的男人，都是乖寶寶。」

　　佳佳看著寶琳娜走遠，下次看到她，會不會是報紙的頭條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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