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玻璃的男孩(6)_王文華

六

　　§後座情人

　　上禮拜寶琳娜和有婦之夫牽扯不清，佳佳開始享受婚姻的甜蜜。

　　「中午想『一起』吃飯嗎？」佳佳老公剛送她去公司，半小時後就打電話來，「我來接你。」

　　佳佳掛上電話，拿起辦公桌上兩人的合照。「一起」，是她最近最喜歡和常用的字眼。「孤獨」，已經遙遠得像高中的初戀。她喜歡他們一起失眠，其實是她失眠被他發現。他說你閉上眼睛，數羊數到十。不然就跟我聊聊，讓我做你的軍師。她說我的工作不再有挑戰性，每天做重複的事。我想突破自己，現在去念MBA會不會太遲？他說你老闆看不出你的潛力，燕雀安知鴻鵠之志。你應該去爭取幾個大案子，想辦法認識比爾·蓋茲。如果他對你仍不賞識，你大不了光榮請辭。憑你的長相，還可以去試試show busine。她喜歡和他一起醒來，想著今天晚上可以為他做什麼菜。摸著他零亂的頭髮，喜歡三十幾歲的男人還有劉海。她注意到他幾根頭髮已經變白，昨天晚餐沒吃青菜。她說你需要補充營養，雞精我下班去買。他跟她埋怨今天有好幾個會要開，presentation花俏但不實在。我每天在用絢麗但空洞的字，沒有Power point我腦子已經轉不過來。

　　她喜歡醒來後聽到他在浴室洗澡，然後去拉浴簾突然嚇他一跳。他會突然地擺出空手道，像李小龍那樣踢出一腳。他會拿水濺她，最後她逃之夭夭。在愛情中他們年紀變小，聲音變得很高。家裡東西常常撞翻，常常摔倒需要擦藥。

　　她喜歡和他一起吃早餐一起看電腦，商量著今天要賣哪幾張股票。他會逼她把牛奶喝掉，吃難吃的全麥麵包。他每天固定要吃的藥，她已經在面紙上擺好。她的手機帳單，他說我順便幫你去交。她在浴室化妝，衣服還沒有穿好。他坐在床上欣賞，拿起相機幫她拍照。他打電話給秘書，說今天有點感冒，晚一點進辦公室，你先幫我回e-mail。他走進浴室，不懷好意地笑笑。她關上門，說我還一直以為你是乖寶寶。

　　她喜歡和他一起午餐，約在忠孝敦化站。明曜後面的牛肉麵，他一口氣可以吃兩碗。他知道她喜歡吃牛筋，就把自己的都留給她。她吃得津津有味時，他會用手背替她擦汗。他抹掉她鼻下的汗珠，說你的嘴唇紅得好好看。我雖然已經吃飽了，但不親你還是好難。她說我滿口大蒜，你親我不覺得噁心？他說就算你滿嘴炸藥，我還把它當霜淇淋。

　　她喜歡和他一起下班，九點鐘他來接她。他車一直在大樓門口等，表情沒有絲毫不耐煩。他一看到她，說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。你原本長得像木村佳乃，現在像死前的李慕白。她說老闆今天發脾氣，要她明天把一份報告趕出來。他說沒有關係，回家我慢慢幫你改。半夜三點，她已經戴著眼鏡睡著。他還喝著咖啡，看著電腦上的Excel。他去翻以前MBA學過的資料，拿著尺一行行研究她的資產負債表。他打電話給美國的同學，問他們怎麼算good will。第二天她醒來，他已經穿好衣服煎好荷包蛋。她看著桌上的報告，漂亮得不敢去翻。她在餐桌坐下，他把她杯子裡的柳橙汁倒滿。她回想單身的時候，從來沒有好好地吃過早飯。

　　她喜歡週末下午一起去Costco，一邊逛一邊吃著熱狗。不論在哪一排他們始終牽著手，她要買什麼他都不會說No。他推著車一直往前，在她耳邊說這裡每一個女人都比你醜。她們都像那裡一袋十二個的葡萄柚，你卻是一瓶上千元的葡萄酒。

　　她喜歡和他從郊區開車回家，他開到河邊突然停下。他轉頭看四下寂靜無聲，拉她到後座慢慢溫存。她說這是談戀愛時才會做的事，何況我們後座現在堆了好幾打面紙。他說你永遠是我的後座情人，愛你沒有時空之分。他們開始接吻，他不小心碰到左轉燈。她覺得屁股好像坐到一包洗衣粉，四周突然開始地震……

　　佳佳看著後車窗外的天空，好高興自己已經結婚，好高興嫁給了自己的後座情人。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