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文華 > 吃玻璃的男孩 | 上頁 下頁


  §S 時刻

  上禮拜佳佳開始過正常的婚姻生活,好友寶琳娜卻體會到孤獨的滋味。星期六晚上,她找了好幾個朋友都沒空,最後打給了大學時的男友。

  「你可以出來嗎?」她問。

  「等我把我女兒哄睡著。」

  他們在一家咖啡廳見面,轉眼間已經過了十年。他的肚子頗為明顯,離婚後她的下巴變得有一點尖。他說你這些年來一點都沒變,還是像大學一樣像吳倩蓮。她說你聞起來還是在用蜜妮洗臉,事業這麼大應該賺了不少錢。他替她點起一根煙,她問他的咖啡夠不夠甜。她的高跟鞋踩到他的腳尖,他連續眨了好幾次眼。

  他問她結婚了沒有,她說像你這麼好的男人並不多見。一般男人追你時甜言蜜語,追到後就降到冰點。她問他老婆好嗎,你們的婚禮在媒體上人人稱羨。他說我對她根本沒有感覺,一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。她問你愛不愛你老婆,他說愛是一種奢侈的概念。每晚和老婆睡在床上,我想的都是你我的從前。

 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掌背,他的結婚戒指閃爍得特別刺眼。他立刻把手抽回來說抱歉,咽下的口水有一點鹹。此時咖啡廳放起莫文蔚的《忽然之間》,兩個人都低下頭去看桌面。他轉變話題問你餓不餓要不要點義大利面,聽說這裡有不錯的甜點。她配合地說最近工作忙不忙,聽說你們最新的客戶是台積電。此時他的手機響起,他看了看螢幕表情有點哀怨。她很體諒地站起來,說對不起我要去一下洗手間。

  回來後他說抱歉,老婆最近管得很嚴。上個月送秘書回家,老婆竟然雇人跟監。她說既然這樣你早點回去,我們下次約在白天。我不屬於你的食物鏈,也不想當你的鑰匙圈。這時他突然激動地說,為什麼當初你要說再見,電話不接信也不回。她低頭微笑,說年輕的我只知道為自己多要一點空間。他們走出咖啡廳,她說我們以後還是別再見面,因為我依然愛你,這樣下去太危險。他說我們為什麼要繞這麼一大圈,最後還是回到二十歲的初戀。我變得有錢你的下巴胖了一點,我們的心卻沒有改變。

  他開車送她回家,不知不覺卻開到飯店。她沒有阻止他,還告訴他松壽路回轉要靠左邊。他的車停在地下停車場,兩個人都看著窗前。他的雨刷突然開始搖動,她的眼睛失去了焦點。她說我不要夾在你和你老婆中間,我不想上八卦雜誌的封面。他點一點頭,說自古家與愛難以雙全。他重新發動引擎,啟動後默默無言。當他在找出口時,她說到我家會安全一點。

  「你怎麼會冒出這句話?」佳佳責備。

  「不知道,也許因為我太想他……」

  「後來呢?」佳佳問。

  「我們回到我家。」

  「你跟有婦之夫……」

  「你情我願,誰也沒有傷害誰。」

  「他老婆跟女兒呢?」

  「我沒辦法管這麼多,我愛他,我只能為自己著想。」

  「我就是要你為自己著想啊!和有婦之夫在一起,你快樂嗎?」

  「很快樂啊!他壓抑了多年的感情,一次表露無遺。我們追趕著時間,好像這些年不曾逝去。」

  「是啊,可惜接下來就是S時刻了!」佳佳冷冷地說。

  「『S時刻』?」

  「就是在你貪圖了不該貪圖的快樂之後,突然清醒,瞭解到你這樣做的嚴重後果,然後說『Oh, shit!』的那一刻。」

  「沒錯,我的S時刻發生在第二天一早我醒來,發現他已經不見了!」

  「當然囉!不然你期望什麼?他帶你去吃第凡內早餐?」

  寶琳娜講不出話來。

  「忘掉他吧,這樣下去會扯不清的。」

  「可是我們仍然相愛,而孤單的週末就要到來。」

  佳佳看著寶琳娜,知道她的好友要再一次受到傷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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