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玻璃的男孩(3)_王文華

三

　　§冷腳

　　上禮拜寶琳娜辦完離婚，佳佳正興高采烈地準備婚禮。一個夜裡，寶琳娜的電話突然響起。

　　「喂？」

　　「是我……」佳佳哭著，「我可不可以過來？」

　　寶琳娜打開門，佳佳立刻抱住她，「我不要結婚了！」

　　她扶佳佳到客廳坐下，佳佳說：「我快被雙方父母逼瘋了。那天他媽說結婚時雙方要互送對方一顆鑽石，我媽說哪有女方送給男方的。我媽用我們的生辰八字算出結婚的日子，他媽找別人算後說這日子有利於女方。他媽說要在我們新房有一個固定的房間，我媽堅持要幫我們選臥房的窗簾。父母好像把我們兩個人當作角力場，每天都在吵誰的朋友比較適合收賬。」

　　「沒錯，」寶琳娜提醒佳佳，「你嫁的不只是他一個人，而是他們全家！」

　　「你知道嗎，他媽現在吵著要改日期，而他竟然說改一改也沒什麼關係。這種人我怎麼能嫁？」

　　「不要意氣用事……」寶琳娜沉思後說，「你只是得了冷腳。」

　　「『冷腳』？」

　　「就是婚前恐懼症，萬事俱備，卻突然不確定自己應不應該結婚。你冷靜一下，過幾天就好了。」

　　「可是我突然覺得這整件事是一個錯誤。也許我根本不愛他，如果我愛他，應該可以容忍這些才對！」

　　「好，」寶琳娜在佳佳面前坐下，嚴肅地說，「讓我問你幾個問題，測驗你是冷腳還是婚姻的基礎已經動搖：一、你結婚是不是一時興起？也許你剛剛看完《當哈利碰到莎莉》，也許你看到朋友和老公牽手在超級市場買東西，也許「Discovery」最近在介紹天鵝的作息，也許你再也受不了話中有話的親戚，也許你在公園看到一對恩愛的老夫老妻，也許你貪圖兩人同行巴厘島打折的那個package——」

　　「當然不是，你知道我們已經籌畫半年了！」

　　「二、你結婚是不是因為時間到了？你參加婚禮同桌的同學都帶了小孩，你看著他們覺得一個比一個可愛。大家在討論哪家銀行適合做房貸，你還在關心新的『加州健身中心』什麼時候開。週末去跳舞你漸漸趕不上節拍，一個人坐著喝酒不再能吸引老外。你跟陌生男子說你大學時最喜歡的歌是『American Pie』，他說麥當娜這張專輯不是前年才出來？」

　　「不是因為小孩，我們都同意結婚前三年不生小孩。」

　　「三、你和他結婚是不是因為已經在一起太久，現在分手過去十年就江水東流？你知道自己走路時臀部已經不會自動地扭，好久沒有人對你唱關關雎鳩。你懶得再認識新人介紹自己在哪高就，對方微笑點頭其實根本不只想做朋友。你懶得再email吃飯慢慢喝紅酒，沒有時間再談星座ICQ週末去擠華納威秀。你不想玩欲迎還拒關鍵時刻假裝害羞，更不想交往後發現他要趕回家陪女兒玩家家酒。」

　　「當然不會，我是真的愛他，不是懶得去找別人。」

　　「四、你跟他結婚是不是因為他像大學聯招，所有的爛制度比起來他的缺點最少？他不夠高但至少很會跳，他不夠有錢但至少工作很勤勞。和他親熱後的那種感覺，你到現在還不確定夠不夠好。但他至少會留下來給你一個擁抱，不會突然冰冷得像手術刀。」

　　「不，我一直覺得他是最棒的，每認識一個新男人，更加深了我的想法。」

　　「五、你現在結婚是不是因為他催得很急，你才二十五他明年就三十七。他一直想在他媽七十大壽時送一個大禮，而你是他製作禮物的工具。」

　　「沒有，是我想早點結婚的。」

　　「六、你現在結婚是不是因為請帖已經付印，飯店的賬都已事先付清，證婚人的時間好不容易敲定，現在反悔可能有人會把你們的故事拍成電影？」

　　「不是，逃婚已經沒什麼稀奇，去年我有一個朋友也是在婚禮上才分手。」

　　「這樣看來，」寶琳娜遺憾地說，「你是真的想嫁給他。」

　　佳佳擦乾眼淚，開始撥未婚夫的電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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