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玻璃的男孩(2)_王文華

二

　　§PACS

　　寶琳娜辦妥離婚那天，放自己一天假。

　　「勞工法規定結婚可以放八天的假，但是沒有離婚假。」她公司的人事經理告訴她。

　　「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？離婚是傷心的事，照理說需要更多時間休養！」

　　寶琳娜沒去公司，待在家裡。她前任老公已經把東西搬走，她講電話都有回音。她原本以為和那個豬頭一刀兩斷後終於可以落得清淨，沒想到不到中午就被自由壓得喘不過氣來。她打電話給佳佳，她從小到大的好朋友。

　　「你們什麼時候簽字的？」佳佳問。

　　「昨天。」

　　「為什麼？」

　　「前天Prada進了一批新貨，我最後一次刷他的附卡。」

　　她們相約吃午飯，寶琳娜等了二十分鐘佳佳才來。

　　「對不起對不起，」佳佳不斷道歉，「我剛才跟我的婚禮秘書開會，談一談就忘了時間。」

　　「『婚禮秘書』？」

　　「就是在婚禮現場幫我補妝，打點一些小事的人。」

　　「真fancy，我結婚的時候——」

　　「在拉斯維加斯，連戒指都是在超級市場買的……」佳佳很流利地接上寶琳娜的話，顯然已經聽過千百遍這個故事。

　　寶琳娜在餐廳坐下，看著佳佳。佳佳幸福滿溢，從嘴角一直滿到頭髮。寶琳娜開始回想，不知不覺地咬自己的指甲。那不過是一年前，她和他到美西度假。那時他們認識才一個月，他已經帶她認識他們全家。在三藩市的旅館，她在午睡他在畫畫。她醒來時看到，床上擺著一百朵玫瑰花。他們走下大峽谷，他停下來撿她掉的一根頭髮。她突然很感動，說「我們就在美國結婚吧」。到了拉斯維加斯，找了一家空的教堂。她穿著T-shirt，蒼白的臉沒有化妝。牧師問：「你是否愛她至死不渝？」他堅定地說：「我愛她像大腸愛小腸！」

　　「我們又不像你們那樣閃電結婚，」佳佳的話驚醒寶琳娜，「我們已經準備半年了！」

　　「為什麼要結婚？」寶琳娜搖頭，「難道我的經驗還不能成為你的借鏡嗎？」

　　「你們認識一個月就結婚，我們交往了三年。」

　　「臺灣每十對夫妻中有三對離婚，這些人不可能都閃電結婚吧？」

　　「我相信我們會是那七對成功的。」

　　「那七對也未必幸福，只是願意妥協而已。」

　　「你不要說了，我們已經下定決心了。」

　　「但你也不用這麼急啊，至少可以先試試PACS。」

　　「『PACS』？」

　　「『Pacte Civilde Solidarite』，這是法國1999年列入法律的一種伴侶關係。它沒有婚姻的繁文縟節，容易成立也容易解除，卻提供婚姻的基本利益。比如說可以得到配偶的保險，可以合併申報所得稅。簡單地說，就是同居試婚啦！」

　　佳佳笑笑，「我不要同居，我要被稱為張太太！我要和另一個人一起簽房貸，開始節省家裡不用的電燈都不開。我要其他男人看到我的戒指感到無奈，告訴別人他們錯過了世上最後一個好女孩。我要和另一個人一起慶祝月經沒有來，半夜嘔吐時他爬起來幫我掀馬桶蓋。我要有機會向別人炫耀我都自己餵奶，每年有人陪我去檢查有沒有乳癌。」

　　「他是你第一個男朋友，你真的準備好這輩子就只跟一個男人在一起？」

　　「這又不是打牌，對子越多胡得越快。」

　　「你真是想不開。」寶琳娜嘆息。

　　「你知道……」佳佳主動出擊，「威斯康辛大學醫學院研究過，結婚的人比較不容易罹患癌症！」

　　「你是為了預防癌症而結婚？」

　　「當然不是，我只是舉出婚姻的一些附帶好處。」

　　「『附帶好處』？這又不是買房子要挑附近的學校，買冷氣要看有沒有附送果汁機。哪有人為了附帶好處而結婚的？要預防癌症，你應該多喝柳橙汁，而不是在那張紙上簽字。況且，你相信我，我結婚這一年，比得癌症還痛苦！」

　　「那你怎麼解釋這個：芝加哥大學心理系的調查指出，離婚或單身女人中，只有百分之六十活得過六十五歲，結婚女子則超過百分之九十。」

　　「那是因為她們都等著看他們老公比她們先死！」

　　「你太悲觀了，」佳佳一笑置之，「我一定要證明你是錯的，給我一年的時間，讓我向你證明婚姻的偉大！」

　　她們離開餐廳，寶琳娜看著佳佳走回公司。她看看表，時間是下午三點。未來一年，佳佳將要經歷人生中最殘酷的考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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