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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「我想給你一個東西,」她裝出微笑,把音調提高,從口袋裡拿出兩張票,「這是《Bounce》的票,明天晚上的,我今天去買的預售票……」

  「謝謝……」他收下,沒有特別的表情,「我們去走一走。」

  「我們上去談嘛……」

  「我想走一走,」徐凱說,「我們去走一走。」

  那一刻,她就知道不對了。那一刻,她就該走的。為什麼她不走呢?不甘心?不服氣?不瞭解?不認輸?

  「為什麼不讓我上去?」

  「沒有啊,我想透透氣……」

  「上面有人對不對?」

  他笑笑,搖搖頭,「別這樣……」

  「那我們上去,我的東西還在你家……」

  「我改天拿給你。」

  「我現在就要。」

  「何必急於現在呢?」

  「你現在給我好不好?」

  「好,你等我一下,我上去拿給你。」

  「我跟你一起上去。」

  「靜惠,別這樣……」

  「我沒有怎麼樣啊?我只是想上去拿我自己的東西。」

  他看著她,不知道怎麼回答。

  「我送你回家吧……」

  「不是要上去拿東西?」

  「太晚了,明天吧……」

  徐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。那些從街燈飄下來的雨絲落在她的臉上,她覺得好癢。可以走了,她告訴自己。她對自己的羞辱已經完成,她的尷尬明亮得像頭頂的路燈。

  「走吧,我送你回家。」他撥手機叫車。

  「不!」她粗魯地搶下他的手機。

  「靜惠……」

  「讓我上去。」

  「別這樣,我們不要這樣……」

  她握著他的手機發抖。

  徐凱說:「想想紐約,想想阿金,我們之間有過一些美好的東西,不要讓最後變成這樣……」

  他又提到阿金,她生氣了,放聲大叫,「這句話你應該講給你自己聽!」

  「靜惠……」

  她堵在門口,不說話,臉貼在鐵門上。徐凱抓著她的手,試著拉開她,她用力抵抗。徐凱感覺她在施力,鬆開了手,她的手反彈到鐵門上,嘣的一聲,在深夜,撞擊聲更為響亮。

  「靜惠,我們去看《Bounce》吧……」

  她很固執地搖頭,背貼著鐵門不動。

  他們沉默對峙。徐凱蹲下,看著地上一攤積水,小雨不斷地打進去。

 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,卻突然想起幾年前在美國看過的一部紀錄片,她常用那部片來激勵自己,告訴自己那是她要的愛情。那部片講的是1996年5月,12隊登山者挑戰珠穆朗瑪峰。其中最大的一隊有50人,由經驗老到的新西蘭登山高手羅伯特·霍爾領軍。5月8日,他們在攻頂時遇到一場暴風雪,隊伍被打散,8人喪生。領隊羅伯特·霍爾知道自己也沒有希望了,用無線電和營地的同伴取得聯絡,同伴為他接通了遠在新西蘭的太太珍。他在零下100度的低溫、6700米的高峰、史無前例的暴風雪和地球另一端的太太告別。最後,他們一起為珍腹中七個月大的孩子取了名字。然後他就在冰雪中睡去,任憑珍在無線電另一端叫喊,也醒不過來。她想,和羅伯特·霍爾比起來,自己好猥瑣、好卑賤。

  然後他們聽到樓上鐵門打開的聲音,好像從珠穆朗瑪峰傳來。她醒來,徐凱站起,他們四目交接。

  「靜惠,我送你回家吧……」徐凱走過來,試圖牽她的手,她仍緊貼著鐵門不放,「靜惠,我送你回家吧……」

  她搖頭,杵在門口,背貼著鐵門,徐凱靠著門邊的牆壁。

  細雨打在她的嘴唇。

  現在走吧,還來得及,何苦這樣傷害自己?

  細雨打進她的眼睛。

  「靜惠……」

  樓梯間傳來高跟鞋的聲音……

  現在走吧,就當作這是一個夢。明早醒來,你什麼都不會記得。

  「靜惠……」

  現在走吧,徐凱說得對,你們有過一些美好的東西,公園、基隆、小愛琳、心誠則靈,為什麼要把它們完全破壞?

  樓梯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……

  「靜惠,來,我送你回家……」

  走吧,你如果愛他,就給大家都留一點顏面。

  她仍站在門口不動。

  高跟鞋聲走到一樓……

  靜惠移到門旁。

  鐵門從裡面被打開,嘣一聲,好像黑夜中有人開槍。

  裡面走出的女子擦撞過靜惠,一直往前走。靜惠沒有看到她的正面,只看到她濃密的卷髮、高挑的身材、雪白的腿、還有那雙高跟鞋。徐凱低頭站在一旁。

  沒有人講話,靜惠的屁股沿著鐵門慢慢下滑,直到她坐到地上。她的手卡到門縫,讓鐵門關不起來。裙子坐在地上,立刻就濕了。她的腿張開,內褲露出來,鞋掉在幾步之外,腳踩到地上的髒水……

  「靜惠,我們起來……」徐凱蹲下來抱住她,「我送你回家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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