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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「你想當Jerry Maguire,」靜惠說,「就讓你當Jerry Maguire。」

  徐凱從來沒有笑得這麼久。

  「我不問你是怎麼做到的……不過,你怎麼會有我的照片?」

  「你就不能乖乖地佩服我一次嗎?」

  「好,我乖乖地佩服你一次……喔,該死,鮑布·狄倫的咖啡廳!」

  下禮拜就是她的生日,他整個禮拜都在降低她的期望,說他沒有辦法和她比。「我們在一起,好像在比賽!」他說。

  「對啊,我怎麼樣也打不過你。」

  「這樣正常嗎?」

  「我不知道,你經驗比較豐富,你以前交別的女友,也會這樣嗎?」

  「從來沒有,跟你在一起,我自然會有很多靈感。You inspire me!」

  「等一等,這好像是Jerry Maguire的臺詞。」

  「沒有,這是真心的。」

  星期五下班,下著大雨。他來接她,在大樓門口等了半個小時。

  「對不起,老闆一直拉著我講話,走不開。」

  「沒關係。」

  他們都沒有帶傘。他要她在大樓門口等,自己走到街上,在雨中淋了幾分鐘才叫到車。他跑回大樓門口,用手蓋著她的頭,和她一起走上車。

  「小心頭……」他輕壓她的頭,怕她撞到車頂。

  「今天好累,會從早開到晚。」

  「太好了!」他說。

 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說太好了,等他帶她走到那家飯店的三溫暖的門口,她才恍然大悟。

  「這是優酪乳spa。」

  「優酪乳spa?」

  「這是印尼爪哇島流傳的一種秘方,皇家貴族在出嫁前40天,每天要用這種秘方敷滿全身,這個秘方中有檀香木、薑、碎米粒、茉莉精油等等。他們先幫你全身按摩,然後再敷上秘方,然後再用優酪乳按摩全身。出來之後,你會全身雪白,連續做40天,你就可以出嫁了!」

  「那我現在做會不會太早了?」

  「你現在做剛剛好。」

  她笑了笑。不用別的,這句話就是最好的生日禮物。

  「為了讓你更舒服,我幫你請來了湯姆·克魯斯來臺灣時的按摩師。」

  「虧你想得到。」

  「是你給我的靈感,JerryMaguire那張海報,You inspire me!」

  三溫暖後,他帶她到他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家餐廳,給了她第二個禮物。

  「沒什麼,只是一張生日卡。」

  她打開,上面寫著:

  和我在一起,你不會錯過任何事情。

  卡片右半頁有一根迴紋針,夾著卡片背面的東西,她把卡片翻過來……

  兩張去米蘭的機票和在米蘭看《圖蘭朵公主》的票。

  「6月16號,我們到米蘭約會好不好?」

  吃完飯,他們坐上計程車。

  「我們到你家?」徐凱問。

  「當然好!」收到這些禮物,她已經什麼都好了。

  計程車開上忠孝東路,雨越下越大。時間已經晚了,路上的車不多。到八德路口時,徐凱突然叫計程車停下。

  「怎麼在這裡下?」靜惠問。

  他沒有回答,拉著她下車。他們沖進騎樓,徐凱還是什麼都不說。他拿起手機,打了一個電話。

  「小張,可以開燈了。」他掛掉電話,轉頭對靜惠笑,「你看……」

  他抬起手,指向忠孝東路和八德路交叉口的高架橋,她的眼睛慢慢跟著他的手移到交叉口的紅綠燈,往上移到高架橋,再往上移到高架橋上的路燈,路燈上第一銀行的霓虹燈,霓虹燈旁的電影看板……

  電影看板上的燈突然打亮……

  上面的電影廣告是……

  Little Irene,

  Would you marry me?

  Little Irene,

  HAPPYB IRTHDAY!

  右邊是英文字,左邊是雷諾瓦的《Little Irene》。

  燈很亮,照著圖上小愛琳的眼睛閃閃發光。

  燈很亮,把「Would you marry me?」照出了陰影,好像同一個問題問了兩次。

  燈很亮,落下的雨一條條好清楚。

  雨好大,水珠聚集在小愛琳的臉上。

  雨好大,靜惠走進雨中,近看那個看板。雨從她的鼻下流進嘴巴,她吐出來。她回頭看徐凱,他走出來,理一理她濕掉而纏在一起的頭髮,然後突然把她從地上抱起……

  「這個廣告整晚都會亮著,」徐凱親著她濕透的肚子,「你讓很多10點以後回家的人不再孤獨。」

  她不知道那晚有多少人看到那個廣告,多少人的孤獨得到安慰。但她知道,那一晚,她的孤獨退役了。那個征戰了33年的將軍,在徐凱的臂膀旁光榮地卸甲歸田。回到家,她很滿足地倒在床上睡著。他親吻她說「生日快樂」時,她累得語無倫次,直說「最近是買美金的好時機,我下禮拜給你提proposal……」第二天醒來,她發現脖子上多了一條項鍊。徐凱還在睡,她沒有叫醒他。她打開床前的小燈看,是一個心形的小水晶,裡面有藍色的水,水裡面是一粒米。她把燈靠近,藍色的水閃閃發光。她搖一搖,水滾動米,她這才看到米正反兩面都刻了字:正面是「凱」,反面是「Irene」。

  「是在紐約定做的。」

  不知何時他醒了,摸著她的頭髮說。

  「你把我們的名字刻在同一粒米上,我們一輩子都要吃同一碗飯了……」靜惠說。「我就是這個意思。」

  新的一年,新的一歲,阿金在恢復中,地球變得更溫暖。他們這樣很放肆地快樂了好幾個禮拜,直到奇怪的電話又出現。

  那晚他們看完電影,回到徐凱家已經兩點多了。在進徐凱家的樓梯時,他的手機響起。

  「喂……嘿……好啊……沒有……嗯……我再打給你好不好?……拜……」

  靜惠的心跳了一下。掛掉電話,徐凱什麼都沒說,她也沒問。她不想做一個疑神疑鬼的人。整晚,她躺在床上想。徐凱在旁邊安穩地睡著,發出安詳的呼聲。

  第二天一早她就起來,七點不到就穿戴整齊。臨走前,她親吻他,他眼睛都還張不開,嘴歪斜地笑著。

  「我先走了。你再睡一會兒!」靜惠說。

  「今天好累,可以睡到中午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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