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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


  她走進去,關上門,背貼著鐵門內側。她感覺徐凱仍站在鐵門外側,也許背也靠著鐵門。這個夜好寧靜,天上的星星在眉目傳情,隔著一扇鐵門,他們就這樣背對背地站了好久。

  阿金第一針後兩個星期都穩定。靜惠幾乎每天來,偶爾要加班也會打電話問張小姐阿金的情況。徐凱也來得很勤,有時來晚了,總是先打電話跟靜惠說。靜惠明知他沒有必要這麼做,但還是接受了。徐凱電話多,但在醫院裡他都關機,把精神集中在阿金身上。

  第三個星期,阿金開始發燒。

  「這是很正常的,」年輕的住院醫師說,「他現在白血球降得很低,抵抗力弱,發燒是正常的。」

  「有沒有什麼方法讓他退燒,」徐凱焦急地問,「他已經燒了兩天了。」

  「我們給他吃退燒藥,你們不要擔心。如果繼續燒,你們給他睡冰枕。還有,你們陪病的最好都戴口罩,多洗手,不要把細菌傳給他。」

  徐凱去買了口罩,幫靜惠戴上,「你的嘴怎麼了?」

  「沒什麼,」靜惠說,「嘴破了,火氣有點大。」

  戴起口罩,兩個人的話更少了。他拿出素描簿,畫了半個小時。

  「你還在畫'小愛琳'?」靜惠彎著頭看徐凱的素描簿。

  「有點自不量力……」徐凱調侃自己。

  「怎麼會,我一直相信你會畫得很好!」

  「你為什麼這麼覺得?」

  「我看過你在東京畫的東西,我很喜歡。」

  「那只是幾筆而已,離真正的畫還遠呢!」

  徐凱笑笑,闔上畫簿,走到阿金床前。

  「你要不要先回去,九點多了。」靜惠問。

  「沒關係,我沒事。」

  十點,阿金開始吐,他們反應不及,讓他吐到被子和床單上。徐凱袖子都沒卷,抓了衛生紙就擦起來。他扶阿金坐到椅子上,再幫張小姐和靜惠換床單。他平日那雅痞廣告人的味道全沒了,穿著一萬塊的襯衫,換沾滿嘔吐物的醫院床單。那晚他們忙到十二點,回家的計程車上,靜惠低下頭。

  「別難過啊,」徐凱說,「醫生不是說,這些都是化療的正常反應嗎?我們早就預期到了對不對?」

  「但是他吐成那樣……」

  他把手繞過她肩膀,把她往自己的肩頭拉。她順勢靠了上去,懸空了一天的頭找到了重心。

  「要不要我陪你上去?」

  她點頭。

  「嘿,你怎麼沒有把我給你的'囍'字貼在門上。」一進門他抗議。

  她疲倦地笑笑。

  他們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水,靜惠閉上了眼睛。

  「去床上睡吧!」他把她安置在床上,蓋好被子,「晚安。」他走到房門口。

  「徐凱?」

  「嗯?」

  「你今晚可不可以陪陪我?」

  他走回床邊,摸摸她的頭,「我睡在外面的沙發,你需要我就叫一聲。」

  第二天一早,她被廚房鏗鏘的聲音吵醒。她走出臥房,看到餐桌上擺滿一桌早餐。走進廚房,徐凱跪在地上,揀著滿地的綠豆。

  「怎麼了?」

  「我把綠豆打翻了,你家的掃把在哪裡?」

  「我的掃把斷了,前幾天才丟掉,」她蹲下來幫他揀,「怎麼會把綠豆打翻呢?」

  「想煮綠豆湯給你吃……」

  「為什麼要吃綠豆湯?」

  「火氣大當然要吃綠豆湯……」

  他很害羞地說,好像自己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。她繼續揀,沒有抬起頭。他們跪著,沒有看彼此,沒有說話,揀了半個小時。

  揀完後,他們站起來。他扶她走到餐桌,「你這樣走路,好像懷孕了。」

  「腰好痛……」靜惠說。

  「來,坐下。」

  他拉開椅子讓她坐下,自己坐在她旁邊。

  她看到他膝蓋上被綠豆壓出來的印子。

  「趕快吃點東西。」

  「這都是你做的?」

  「牛奶,柳橙汁,培根火腿蛋三明治,我放了一個蘋果在你包包旁邊,你吃完午餐後可以吃。」

  一切都回來了。

  一切都回來了,以更強的力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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