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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她替他著色,和他用耳機一起聽著「Reality」。下午的陽光照進窗內,陽光照到的角落和沒照到的形成清晨和黑夜的對比。她坐在陽光中著色,看徐凱躺在陰暗的床上畫新的東西。她想,這是幸福。

  但到了五點左右,他說他要去朋友家拿藥。

  「我陪你去。」

  「不用了,他家很遠,我自己去就好了。」

  「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?」

  「我有什麼事?」

  「那你為什麼不讓我跟你去?」

  「你難得來東京,我不想要你一直跟我做這些無聊的事。我去拿藥,你去逛一逛,我們晚上一起吃飯,不是很好?」

  她知道再講下去會破壞下午所有美好的感覺,便不再說話。

  「我先走了,最多一個小時。」

  他走了,她看到他留在床上的素描簿,他剛才竟然在畫她,她的側影,他在試圖畫雷諾瓦的那幅「小愛琳」。

  她快樂,但很怕再在房間等他,她跑去健身房,扎實地跑了四十分鐘。在跑步器上她一直想著徐凱在東京奇怪的行徑,雖然有一些猜測,但不願多想。

  回到房間,徐凱竟然坐在床上。

  「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?」

  「我沒去。坐上地鐵,覺得很不舒服,立刻就坐計程車回來了。我好像發燒了。」

  她去櫃檯借來體溫計。

  「36度9,還好。」

  「不曉得怎麼搞的,覺得沒有力氣。」

  「要不要吃點東西?」

  他搖頭,「靜惠,你介不介意我回我朋友家?」

  「你要回你朋友家?」

  「我不舒服,不想傳染給你。而且我的東西都還在他家。」

  「我來東京,就是來看你,陪你,現在你生病,卻不讓我照顧你?」

  「我很抱歉,我沒想到我會生病。現在既然我病了,我寧可一個人躲起來,也不願板一張臉在你面前。因為我在乎你啊!」

  「這是在乎一個人的方式嗎?」

  「這不是嗎?」

  「這不是。」

  他們對坐,久久不講話。

  「如果回去真的對你那麼重要,你就走吧。」她退讓了兩天,第一次表達了自己的意志。她心想:你沒有在說實話。但她不願說出來。她只要表達,還不需對決。

  他想了一下,站起來。她雖然講得瀟灑,但當他真的站起來,她痛了。此時的處境好像是聯考的多項選擇題,她是第一個被刪掉的答案,而她不知道其他的答案是什麼。

  他打開門,她跟他走到走廊,希望他回心轉意。走進電梯,她的表情很沉重,這可能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沉重的表情。電梯到了41樓的lobby,徐凱再按48樓的鈕。

  「我們回房去吧……」

  到了48樓,電梯門開,他走向房間,她叫他,他不理。他走進房間,她關上門。

  「你要走,我當然會失望,不然我會怎麼樣?拍手叫好嗎?你走了真是太好了,我大老遠跑來,終於可以在房間好好看我的報紙,看我的CNN!」

  也許是她反諷的語氣太強了,在衣櫃旁,他突然大叫:「你讓我走好不好!」然後奪門而出。

  她嚇壞了,她從來沒有看過男人發脾氣。她試著安慰他,說不要這樣。她沖到門外,追上他,他在走廊上仍一語不發。她試著安撫他,當然完全沒用。走廊盡頭走來一對白人男女,和他們擦身而過。知道他們在吵架,瞄了他們一眼。他繼續向電梯走去,她跟在後面。她拍他的肩,他甩開。在電梯門口,她一直說「是我,是我……」她覺得他一定把她當成別人了。因為她從他身上感到一種恐懼,他們之間怎麼會有恐懼?

  他們走進電梯,他慢慢平復下來。到了41樓的lobby,他快步走過,她跑步跟上他。他們搭上另一班電梯,直奔一樓。走到旅館門口,外面下著大雨,車子很難叫,等了十分鐘,他們都沒有講話。車來,他上去,頭也沒回就走了。

  每一次離開,他總要有戲劇性。

  她走回房間,呆坐在窗前。

  過了一會兒,有人敲門,她興奮地跳起來,跑到門口。

  「Room Service。」穿戴整齊的侍者把車推進來。

  「我沒有訂Room Service。」她好失望。

  「Sorry?」日本侍者聽不懂她的話。

  「我沒有訂Room Service。」

  他還是聽不懂,他把盤子上的蓋子打開,裡面是一塊牛排,旁邊還有血。

  她搖搖頭。

  侍者摸出口袋裡的紙條,想要搞清楚錯誤在哪裡。

  「Thank you。」她給他小費,請他出去。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。

  「OK?」侍者問。

  「OK。」

  侍者關上門,她坐在床上,看著推車上的牛排,血從邊緣流下……

  電話響,她立刻接起來……

  「林小姐,」對方是標準的英文,「這裡是52樓的New York Grill,我們想跟您確認一下晚上的訂位,兩位,七點,是嗎?」

  那是東京的求婚餐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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