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王文華 > 61×57 | 上頁 下頁


  「薇諾娜·瑞德的臉部特寫,她空靈的眼睛?」

  「沒錯,我喜歡薇諾娜·瑞德,」他把蓋子蓋上,把細筒交給她,「但我最喜歡的還是這張海報的廣告詞:Sometimes, the only way to stay sane」

  「is go a little crazy.」靜惠接上。

  「你記得?」

  「我記得。我也很喜歡這句話。」

  一陣溫暖從頸背流過手腳,像一個插上電的玩具,她突然活了過來。

  他們有了第一個連結。

  他們聊了薇諾娜·瑞德其他的電影,侍者走來,他們連菜單都還沒看。

  「你想吃什麼?」他問。

  「都可以,我不常吃法國菜,你說吧。」

  「你問對人了,我在法國住了三年。」

  「真的?你去法國幹什麼?」

  「學畫,學油畫。」

  徐凱很熟練地點了前菜和主菜,配合很好的紅酒。

  她就從油畫開始認識徐凱。他高職美工科畢業,到技術學院學設計,學了兩年後休學,去當兵,當完兵跑到法國,學法文和油畫。回來後做過好幾份工作,擺地攤、賣保險、網路公司、廣告公司。一開始靜惠用力地在聽:點頭、微笑、瞬間睜大眼睛,誇張自己的驚訝表情。但看著徐凱豐富的手勢,聽到他戲劇化的聲音和與她全然不同的經歷,她慢慢放鬆下來。像是穿著睡衣上網,沒有目的沒有緊張。她撐著頭,手擠出臉頰的肉。她喝了一點酒,感覺自己在酒瓶中游。

  「法國真的那麼好玩?」

  「法國是天堂,改天我帶你去。」

  你帶我去?靜惠想,好快啊!

  「你要帶我去哪裡?」

  「我帶你去巴黎,去羅浮宮,去加繆寫作的咖啡廳。我帶你去斯特拉斯堡,再帶你去德國。事實上整個歐洲你都該去!你去過歐洲嗎?」

  她搖頭。

  「我帶你去芬蘭,去'列寧格勒牛仔'的pub。」

  「列寧格勒不是在俄國?」

  「小姐,'列寧格勒牛仔'是芬蘭的一個搖滾樂團,團員的頭髮都梳成像雞冠,你不是喜歡看電影嗎?還有一部電影是拍他們呢!」

  「我沒看過。」

  「沒關係,我可以帶你去'列寧格勒牛仔'的pub。然後,然後我們去瑞典,我帶你去看瑞典的皇宮……」

  「皇宮進得去嗎?」

  「中國人不是說'民貴君輕'嗎?瑞典是最好的例子。他們的皇宮,還不如我們的臺北市立圖書館。」

  「真的?」

  「他們國王整天騎著腳踏車在街上跑來跑去,好像是送報的。」

  「真有趣,我好想去。」

  「那你要對我好一點。」

  「我請你吃飯。」

  「這不行,這傳出去會讓別人笑話,哪有人第一次約會讓女方出錢的?」

  他把這當做第一次約會呢!

  「好吧,反正你蠻有錢的。」

  「我?我才窮呢!」

  「窮你還能穿名牌?還能在法國住三年?我想留學,存了四年才去成。」

  「打工啊,小姐,我那時多苦啊,每天在餐廳洗盤子,其他做過的事都不提了。」

  「其他做過什麼事?」

  「比如說采葡萄。」

  「采葡萄能賺錢?」

  「當然。法國人做酒,你看要多少葡萄?我采到兩條手臂都是刮痕,你看……」他拉開襯衫袖子,果然一條條紫色細紋,「我采葡萄采到背痛,到今天都還沒好。」

  「真的?我也有背痛。」

  「你是怎麼搞的?」

  「我在美國念書的時候,買了一張很便宜很爛的沙發,每次坐,整個人就往下、往前面陷,姿勢很糟糕。坐了一年,有一天早上起來,背痛得不得了。我看遍名醫都看不好,有一個中醫告訴我,我痛的地方是在'膏肓'——」

  「在哪裡?」

  「'膏肓'!'病入膏肓'的'膏肓'!」

  「天啊,那你比較偉大,來來來,喝杯水。」

  他拿起水來喂她,她的嘴在杯子裡笑,濺起許多氣泡。

  「你今天可以點牛排,我請客,你想多點一份帶回家也沒問題。」

  「還有呢?」

  「還有你可以嘗這裡每一樣甜點——」

  「我是說你在法國還做過什麼?」

  「唉,其他的,都是一些瑣碎的事,不提也罷……」

  「說一說嘛!」

  「還有……」他故作不屑,「我演過電影。」

  「你什麼?」

  「我演過電影。」

  「真的?哪一部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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