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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們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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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榮的媽媽從臺北法院回來那天的傍晚,村子的媽媽們都聚集在村子的路頭等候消息。 那天是阿榮涉嫌結夥搶劫宣判的日子。 他爸爸之前已經說過,就算判得再重也不會上訴,說有這樣的孩子跟沒有一樣,何況,他也沒錢替他找律師。 阿榮生下來就有點智慧不足,但卻是鄰居所有媽媽們疼愛的孩子。 他整天笑嘻嘻的、不調皮搗蛋、不惹是生非,而且任勞任怨。「比自己的小孩還好驅駕(台語:使喚)。」媽媽們都經常這樣說。比如臨時缺什麼要到一個小時路程外的九份去買,自己的小孩叫不動,只要交代阿榮,就算颱風天他也肯去,雖然偶而會出錯,比如要他買麵線,他卻買鐵線之類的;要他幫忙顧小孩,他可以寸步不離,一背、一抱就是一個下午。 村子裡的孩子大部分小學一畢業就到臺北工作、當學徒,而他卻老是被打回票,所以一直待在村子裡,成了所有媽媽都可以使喚的孩子。 一直到十七歲,他才去成了臺北,在一個面攤當洗碗工。十九歲那年,面攤附近幾個小孩缺錢去搶劫,找他當把風,他竟然傻傻地跟著去。 阿榮的媽媽回來了,所有媽媽們相互擁抱在路邊哭成一團。爸爸們則在榕樹下沉默地抽著煙,一根接一根。 阿榮被判十年,不過,比起被槍斃的其他人,媽媽們說村子的神明果真有靈,因為為了這個審判,她們在神前一起發願吃素吃了一百天,祈求阿榮不用上刑場。 阿榮在監獄裡好像常被欺侮,輾轉托人轉告說可不可以給他一些錢,讓他可以打發那些人。 送錢進監獄好像不容易,他媽媽想到一個方法,把錢放在要給他的褲子的口袋裡,然後用針把口袋縫成上下兩層。檢查的人的確沒摸到,但阿榮同樣也找不到錢。 當時念初中的我奉命寫信給阿榮,在信裡頭還詳細地畫圖告訴他藏錢的地方,只是我們都不知道監獄裡每封信都會查,結果口袋裡的錢不但被充公,阿榮甚至還因此被處罰。 為了如何把錢拿給阿榮,媽媽們好像一直不死心,四處打聽有什麼好辦法。 有一天媽媽們忽然都神秘地聚集到我家,然後有如進行什麼儀式似地,每個人都拿出一張當時最大的百元鈔,坐在矮凳上撩起裙子,把鈔票在大腿上仔細地搓成細細的紙卷,然後用裁縫車用的細線密密地捆紮,捆成大約一根火柴棒的大小。 之後每個人又拎著一個生鴨蛋,就著門口的光,非常小心在蛋尖的地方用針一針一針慢慢戳出一個小小的洞,然後再把那個火柴棒大小的百元鈔票塞進去。 媽媽們雖然沒有驅開我,但隨時都有人警告我說:「你如果講出去,我就把你的頭剁下來當椅子坐!」 後來我才知道,這是媽媽們不知道從哪裡探聽出來的「偷渡」方法。 她們把塞著錢的生蛋下鍋煮熟,然後放進醬油的湯汁裡一次又一次地鹵,好讓阿榮的媽媽去會客的時候把這些藏著錢的鹵蛋送進監獄裡。 那是一個冬天的午後,屋子裡彌漫著鹵汁的香氣和媽媽們的沉默。 忽然有人說:「可是……阿榮這個傻瓜會不會笨笨地把這些蛋分給大家吃?」 在媽媽們有點驚慌的反應之後,我聽見阿榮的媽媽堅定地說:「不會啦,我會交代阿榮,說這是你們替他過二十歲生日做的鹵蛋……這裡面有不舍、有思念、有恩情,就算吃到吐出來,也要給我一個一個自己吃到完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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