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藤井樹 > 聽笨金魚唱歌 | 上頁 下頁
二八


  但是我不知道她在等什麼,我只知道我不斷的往下陷,每見她一面,我就多喜歡她一點。

  一天晚上,我們在沙侖的海邊,兩個人坐在沙灘上,那裡有清涼的海風,有船隻的燈火像掉在海上的星星一樣爍亮著,我們調皮的用手挖著沙,挖得越底下,沙子越涼。

  一群學生坐在我們的右前方,他們點著了幾根營火棒,兩三把吉他輕聲奏著音樂,我沒聽清楚他們前面在唱什麼,只有在後面大合唱的時候,我才知道他們正唱著那首好聽的山地情歌「那魯灣」。

  「小女孩,我愛你,因為你長得真美麗,喜歡你,別介意,因為我心已屬於你。

  你如愛我,請你點頭告訴我,海枯石爛,我永遠都不會忘記。

  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伊呀那呀嘿。」

  我向韻柔解釋著,這是一首山地情歌,那魯灣的意思,就是山地話的「我愛你。」

  「剛剛我念完的那一段,是男生唱的。」

  「喔?還有女生唱的?」

  「有,這首歌流傳開了之後,被譜成了二部合唱,男孩子唱第一部,女孩子唱第二部,歌詞是這樣的:

  小男孩,你愛我,請你不要告訴我,我知道,我明瞭,因為我心已屬於你,

  我喜歡你,只是不敢告訴你,海枯石爛,我永遠都不離開你,

  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那魯灣,伊呀那呀嘿。」

  她聽完,笑開了嘴,拼命的拍著手。

  「阿哲,看不出來你這麼厲害,還這麼有研究,唱歌還挺好聽的呢!」

  「大學時參加了兩年的康輔隊,在裡面學了一大堆這種類似民謠的歌。」

  「好棒,拍拍手。」

  「不過,除了那魯灣三個字的涵意特殊之外,這首歌其實沒什麼內容,我覺得。」

  「那什麼樣的歌詞你覺得有內容?」

  「我說的沒什麼內容不是他寫得不好,可能是因為山地語言翻譯過來之後,普遍失真了,我覺得有內容的歌詞,應該是特地寫的。」

  「特地寫的?」

  「嗯,特地為了某件事寫,或是特地為了某個人寫。」

  韻柔看了看我,似乎聽出我話中有話。

  「只可惜我不會寫曲。」

  「有詞我就很高興了。」

  「呵呵,一定要寫給你嗎?」

  「好哇,你拿我開玩笑,害我還很正經的回應你。」

  當我正在「享受」韻柔的花拳繡腿的同時,遠處傳來一陣歡呼聲。

  「祝你們天天幸福,永遠幸福!」

  我跟韻柔都嚇了一跳,轉頭望去,原來是那一群學生的傑作。

 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好,只是尷尬的笑了一笑。

  沒想到韻柔站了起來,大聲的向他們喊:「也祝你們天天幸福,永遠幸福。」

  他們好象興奮了起來,現場的氣氛瞬間像澎湃的大海,他們不停的歡呼,拿起營火棒揮舞著。

  男孩子抱著吉他,撩起了褲管,站到海上拼命的彈奏著,一曲一曲好聽的歌,他們似乎唱不完。

  當一個長髮的女孩,拉扯著聲帶朝著大海那一端的黑暗喊著:「祝全世界都幸福!祝全世界都幸福!」

  我彷佛聽到海的心跳聲,聽到風的心跳聲,聽到地球的心跳聲。

  「祝全世界都幸福!祝全世界都幸福!」

  韻柔跑向前去,她卷起了裙擺,放下了髮夾,一聲一聲的往海那一方大喊。

  我幾乎克制不住這一刻的激動,眼淚有奪眶而出的念頭。

  那一晚,韻柔哭倒在我懷裡,還一聲聲的對著我說:「阿哲,祝你幸福。」

 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在興奮與悲傷之間尋找她的寄託與淚水的出口,對她來說,興奮與悲傷這兩種極端情緒的距離,像是開一扇門,關一扇門一樣的近。

  「也祝你幸福,韻柔。」我只是抱著她,抱著她。

  好景不常,故事從此起了絕大的變化。

  轉機,就在這之後,轉了機。

  §23

  因為那魯灣的旋律一直在腦子裡盤旋,因為韻柔那一句「祝你幸福」像戴著耳機聽音樂一樣的重複播放著,讓我有了一個「為她寫首歌」的念頭。

  那天在沙侖海邊的情景,一群人往大海喊著「祝全世界都幸福」,那樣的畫面,這一生可以看得見幾遍?我不是一個喜歡灑狗血的人,但面對這樣感動人心的一刻,我的眼淚幾乎要潰決。

  後來,在離開沙侖之前,韻柔說了她的故事給我聽。

  她說,她一生中有兩個男人對她來說,像是鑽石一樣珍貴,像是生命一樣重要。

  三個人如膠似漆的相處在一起,為友情的誠摯與永恆做了一個最好的解釋。

  他們是她的大學學長,從她進到學校的那一天開始,他們就像哥哥一樣的照顧她。

  大學時期的每一部電影,每一次旅行,甚至每一個傷心難過的夜晚,每一個等待日出的天明,他們三個人,總不會有一個人缺席。

  她以為,他們永遠都不會分開,一輩子都會像在一起的時候一樣美好。

  但是,當愛情介入了純友情的世界裡,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
  她愛上了其中一個男孩子,很深很深的愛上了。

  她知道另一個男孩子也喜歡她,只是不說破而已,她也知道她深愛的人不會跟她在一起,為的只是不想破壞三個人的關係。

  人性當中,嫉妒與偏激像是兩把利刃,你永遠都不知道何時會揮舞起,更不知道兇手竟然是自己。

  有一天,她深愛的那個男孩子突然間消失了,另一個男孩子也同時不知去向。

  她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,就連他們的家人,都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。

  「他有交代,請你不要再來找他。」

  總是這一句話,讓她沒辦法知道他們的下落,日復一日,她因此而頹喪。

  她說著,我聽著,像海浪打著,沙灘受著。

  我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哀傷,一種無能為力卻又不想放棄的抵抗。

  「總會有一天得到答案的,韻柔。」我輕拍她的肩膀。

  「是嗎?如果我等不到那天怎麼辦?」

  「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,我相信。」

  「為什麼你相信?」

  「因為真愛存在啊。」

  我知道,我跟韻柔之間不會有什麼進一步的發展,就更別談進兩步或進三步了,但我希望,在我可以做得到的範圍內,我必須拿出證明,因為真愛存在。

  回到家之後,我依著這一晚的感覺,拿出已經好久沒有碰過的紙筆,寫下了我為她所做的,也是我這輩子的第一首歌。

  你說著,我聽著
  像海浪打著,沙灘受著
  你的憂傷大於快樂,連彩虹都只剩一種顏色
  我聽著,你說著
  像晚風吹著,髮絲飄著
  就因為愛沒有規則,所以心痛了,死了,回不去了
  但是我存在著,一直存在著
  任何痛苦的負荷,我陪著,你不會孤單著
  在你最無助那一刻
  我真的存在著,一直存在著
  不管時空的區隔,我守著,靜靜的,我守著
  因為我陪著,我守著,你,值得

  我為這首歌取名為「證明你值得」,不僅是要證明真愛的存在,更要證明她值得我去努力證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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