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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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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九章 (14) 我算是被放棄了。不!應該說,我算是被我的一個善意和一段長達一萬四千公里的距離給放棄了。我單純的希望雅容可以更好,所以我要她去,但我不知道愛情很脆弱,所以三、五個月的時間就被距離給沒收。 「假如我沒有叫雅容到德國去,現在我們會怎麼樣呢?」剛失去她的那一陣子,我幾乎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。這個「假設如果」的問題每天都煩擾著我,走路的時候也是,吃飯的時候也是,上課的時候睡覺的時候打球的時候洗澡的時候騎機車的時候都是。睜眼閉眼都是「假設如果」,睜眼閉眼都是不可能發生的答案。 這是我生命中第二次發生這樣的困擾。對,是第二次。但是你知道嗎?第一次並沒有結束。也就是說第一次還在持續著。 我開始長記憶的時候,我的房間裡就不曾出現過除了媽媽的以外的人的照片。但那些照片少得可憐。我甚至曾經罵過爸爸,為什麼不喜歡跟媽媽拍照?為什麼你們連結婚照都沒有? 從小到大我每天都看見媽媽,但從來沒有跟媽媽說過話。我曾經在夢裡夢見媽媽來找我,她帶我到很多地方去,買很多東西給我吃,但是我跟她說話,她從來都沒有回應過。因為我從來不曾聽過她的聲音,所以她在夢裡開不了口。連夢境都沒有辦法模擬媽媽的聲音,還會有什麼辦法呢? 我看過一部電影叫做《A﹒I》,電影裡有個機器人男孩,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真正的人類,並且深深的需要媽媽的愛。他與媽媽的孩子爭寵,他只能吃電池卻硬是塞下一大盤食物,他認為他有胃,他可以像人類一樣的咀嚼,他可以消化那些食物。 但是他壞了,食物讓他的機器失去了功能。爸爸把他帶到生產他的公司去修理,修復之後他依然認為自己是人類,於是媽媽把他帶到一個樹林裡去丟棄。他躲過了機器獵人的追補,遇上了一個販賣性與愛情的牛郎機器人。他們來到一個城市,問了無所不知先生〈一台電腦〉一個問題:「我如何變成人類?」無所不知先生告訴她,要找一個精靈,那個精靈有魔法,她曾經把小木偶變成人。 但是,精靈並不存在,機器人男孩只是看見她的雕像。他在雕像面前不斷的祈求,求精靈把他變成人類,那麼他就可以得到媽媽的愛。這一求,求了一萬年。地球已經被外星人統治。外星人有超越想像的科技,牠們可以把已經死去的人再複制一次,但複制之後只能活一天。 我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段,重點就在最後的兩個字:「複制」。 機器人小男孩能夠得到媽媽一天的愛,是因為外星人為他複制了媽媽。 但我不是機器人小男孩,現實生活也不是電影,所以沒有外星人,也沒有任何科技能為我複制媽媽。 跟我去看這部電影的是芸卉,那是兩千零一年的夏天。我二十五歲,媽媽去世二十五年。散場時我坐在位置上痛哭,芸卉拿了面紙給我。她知道我失去了媽媽,但我想她不知道我為什麼哭。 那幾天我看見芸卉都會覺得丟臉,因為我從不曾在一個女孩子面前哭。我不是要假裝堅強或是要保住男人的面子,因為我當時在內銷課,而我正在把我的工作交接給芸卉,我每天都要見到她,她也每天都要看到我。她的單純你也知道,「你還好嗎?想哭就哭出來嘛。」那幾天她想到就問想到就問,問到內銷課的同事全都知道我跟她單獨去看過電影,也全都知道我看《A﹒I》看到狂哭。同事不斷的在搓合我跟芸卉,他們都知道我當兵時被兵變之後就再也沒有交過女朋友。一直要我追求芸卉,甚至還發明了一段順口溜:「單純清秀又乖巧,娶她過門一定好。」 芸卉當然也知道他們在搓合我們,但對於我跟她之間,她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,她不知道為什麼同事們都要把我們湊在一起。相反的,她對我當兵時的那個女朋友比較感興趣。 「你們怎麼認識的啊?」她問。 在酒館裡認識的,那是朋友的朋友。我說。 「那你們在一起多久啊?」 我沒去仔細算,大概三、四個月吧。 「三、四個月?天呀!那大概連嘴都還沒親到就分手了吧。」 呵呵,你太單純了。 「什麼意思?」 沒什麼意思。 「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?!」她很驚訝的。 你想的是哪樣? 「就是,你……已經……」 已經什麼? 「已經把人家女孩子給那個了?」 你想說上床是嗎? 「你可以不用說出來,呵呵……呵呵……」她尷尬的笑著,「知道就好了。」 你有這麼好奇嗎? 「我只是問問,沒別的意思。」 我跟她第二天晚上就上床了。 我說完這句話,她的驚訝像是眼睛和下巴同時掉在地上那樣。在那之後她就不敢再跟我單獨去看電影。一直到我離開內銷課到了生產部之後,她才又敢跟我單獨相處。她曾經說過她看不出來我是個會速食愛情的人,但其實說明白點我一點都不懂得什麼是速食愛情。照字面上的意思來說的話好像是很快的戀愛又很快的分開,但我不是愛情高手,速度愛情對我來說就像男人要練葵花寶典一樣的困難。所以我回答她,我並不是速食愛情,而是愛情速食了我。 當時她並不知道我曾經深愛過雅容一年多。但她這麼一問又讓我想起雅容。那時雅容跟我已經分手五年,一直到現在,我早就已經不知道她身在何處。我一直在想會不會她曾經跟我走在同一條街上,一萬四千公里的距離只剩下幾十公尺,但正因為人潮擁擠或是背向而行所以沒能再碰面呢? 那,假如我跟她再碰面的話,我第一句話要跟她說什麼? 「你這幾年過的好嗎?」太俗套,一點創意都沒有。 「德國有趣嗎?」這是怎樣?一副她對不起我的樣子。是我叫她去的,又不是她自願去的,我這麼問是在找碴嗎? 「你現在在哪裡工作呢?」幹嘛?我在身家調查? 「你還是依然那麼漂亮。」少噁了,尼爾。你從來就沒有說過她漂亮,在一起的那一年多都沒有,現在就別來這一套了吧。 我想了N百種劇本,也在腦海裡反覆的演練了N百遍。但大家都知道,包括我在內,當我真的跟她再碰面的那一天,我什麼都說不出來。對,我確定,我真的什麼都說不出來。但我明知我說不出來,卻依然在腦海裡不斷的練習著。 這就是我說的困擾。我會不停的假設假設,假設媽媽怎麼樣我就會怎麼樣,假設雅容怎麼樣我就會怎麼樣。我內心深處由衷的希望我的假設會變成真的,但每天眼睛睜開看見太陽,每天走在一樣的路上,上一樣的班做一樣的事情,總是吃那幾家餐館的午飯,總是在下班前的三十分鐘決定今天要加班,日復一日之後我總是還在原地。假設永遠是假設,對,它只能是假設,這沒什麼好說的。 我自己給了假設一個新的名字,叫做「被撐開的痛」。第一次的「被撐開的痛」持續到現在已經二十九年,我想它永遠都不會停止了。而第二次的呢?第二次也曾經給過我永遠都會持續下去的錯覺,直到我跟小芊上床的那天晚上開始,它暫停了好幾天。 「如果我說昨天晚上的我是你的女朋友,那麼,我是你的第幾個女朋友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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